书房内顿时变得落针可闻。
卢宴珠的眉头蹙起又松开,松开又重新皱起,凌乱的呼吸声泄露了她不平静的内心。
霍敬亭等着卢宴珠的答案,现在的他没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然后霍敬亭等来的却是卢宴珠小心翼翼的神情。
担忧、愧疚、期盼交错出现在那双和面容相比,格外年轻清澈的眼眸里。
“‘失忆’前的我是因为这个原因疏远小昀希的吗?”卢宴珠有些艰难的问道。
霍敬亭被卢宴珠的答案打得措手不及:“你怎么会这么问?”
怎么会知道是你主动疏远得霍昀希?
卢宴珠有些泄气的说道:“虽然你们都不告诉我,但我又不是傻子。小昀希是个善良可爱的孩子,对陌生人他都会热心帮忙,怎么会无缘无故冷待我这个母亲?除非,是‘我’先讨厌他的对吗?”
卢宴珠鼻子有些发酸:“十二年后的‘我’为什么这么坏?我发现了好几次,小昀希偷偷看我,那眼神里充满了眷念与依恋。”
“你不怪他吗?”霍敬亭走到卢宴珠身前,几乎是叹息般问道。
卢宴珠极为认真的摇了摇头:“现在的我不怪他,武功没了我还可以再练,病了我就扎针吃药,一点点养好身体,我的人生都是我走出来了,不论有没有小昀希,我都没办法走回头路,也并不想要回头。”
人生本来就无法回头,她怎么可能会怪到霍昀希的身上。
卢宴珠一片至诚的话,让霍敬亭伸出手的动作顿在了半空。
太过坦荡光明的想法,以至于衬托得怀有私心的他悭吝阴暗。
偏偏这时候卢宴珠抬起了头,鸦羽一般的长睫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就望向他。
“他不怪我吗?其他人都有温柔可亲的母亲,我却对他那么冷漠。”卢宴珠的语气愧疚又迷茫。
霍敬亭的心倏得动了下,他对现在这个无害的卢宴珠有一瞬间着迷。
这样脆弱的神情,太诱人了,真得太让人想要把她掌控在手心里。
“你没有过去的记忆,你不是她。”霍敬亭的声音低沉下来,既在说服卢宴珠,也是在说服自已。
不管她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把眼前的卢宴珠当做另一个人,似乎是最容易轻松的一条路了。
他何苦用过去的痛苦折磨自已?
卢宴珠不自觉顺着霍敬亭的话想了下去,是啊,那些事情又不是现在的她做下的,她何必把责任承担下来,她把她们当成不同的两个人不就轻松了吗?
卢宴珠微张开嘴,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那双绝望木然的眼睛。
她的眼神恢复清明,重新坚定起来:“不,不对,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应该比世上的任何人都更相信她,并不是说我坚持她不会做错任何事,而是她的每个决定,就是我会做出的决定,我愿意承担她做得每一件事情的后果。”
小时候的她,再幼稚犯傻,卢宴珠也从未想要否定她的存在,那对十二年后的她,不论旁人如何评价她,她也会正视她的存在。
她不会抹杀自已的过去,也不会否定自已的未来。
“无论如何迁怒孩子都是不对的,但‘失忆’前的我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卢宴珠笃定地说道,泪花在眼里打转。
她既怜惜霍昀希,又心疼十二年后的自已。
霍敬亭也清醒过来,他微微摇头,嘲笑自已有天竟然会沦落到饮鸩止渴的地步。
“你是对的,你就是她,卢宴珠就是卢宴珠,只有一个卢宴珠。”霍敬亭低声喃喃,他把手帕放在卢宴珠的掌心,郑重地答,“他不怪你。他就是怨怪全天下的人,都不会怪你,从来不。”
卢宴珠把霍敬亭给她的帕子搭在脸上,眼泪被丝帕吸干后,她才后知后觉有些尴尬。
“我刚才是有些激动,我平时不爱哭的。”卢宴珠的声音从帕子下面闷闷地传上来。
“嗯。”霍敬亭回到书案前,给卢宴珠留出空间。
视线被丝帕遮挡,耳朵就变得更加灵敏,卢宴珠安静听着毛笔扫过宣纸的沙沙声。
凉沁的熏香混合纸笔的墨香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味道,小片的阳光从窗外爬了进来,气氛静谧极了。
卢宴珠的心也陷入了这份安宁恬静之中。
“霍敬亭,你博古架上的草帽竹篓是有什么来历吗?”从小到大狼狈的模样都被霍敬亭看过了,卢宴珠在他面前也更自在随性了些。
簌簌的落笔声中断,霍敬亭停下笔,抬眼看了一眼,用帕子盖住脸,悠然靠在圈椅上的人,他的唇弯了弯,淡然地回答:“那些都是我在青萤县做县令时用过的旧物。”
“咦?你还做过县令?”卢宴珠有些惊讶,以霍敬亭的家世,她还以为他的仕途起点很高,“青萤县在哪里?我都没听说过呢?”
“青萤县是个离京城很远的偏远小县,你没听过很正常。”霍敬亭搁下笔,他望着落在卢宴珠身上的一小片的阳光,缓缓说道,“不过我做过县令很难让人相信吗?要是我说这个官职是我费尽心机才谋算来的,你是不是更难以置信了?”
“是发生在霍太傅去世之后的事情吗?”卢宴珠突然想起,眼前的人虽然现在官居三品,但这并不代表他的仕途一帆风顺。
“对。”霍敬亭沉闷地回了一个字。
卢宴珠伸手捏住帕子,她在犹豫要不要揭开手帕,最后还是在帕子阻隔下,小心问道:“霍太傅当年是出什么事情了?”
沉默,依然是沉默。
卢宴珠没等到霍敬亭的回答,她并不觉得失望,或许这件事是他心中的伤痛,他不想回答也是人之常情。
卢宴珠站起身,她抓住从她脸颊滑落的帕子,伸了伸肩膀,笑盈盈道:“二爷,打扰你这么久,多谢了。我先回去和小昀希商议周茗烟的事情了,喏,帕子还你。”
把已经干透的手帕放在书案上,卢宴珠迈着轻快的步子,翩然地离去了。
卢宴珠走后,一向擅长一心多用的霍敬亭低头看了一眼空白的宣纸,他闭上眼,捏了捏鼻梁,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
“夫人会和霍昀希去查周茗烟的事情,你还有暗中跟在周茗烟身边的人,你们所有行动以确保他们二人的安全为先。”
“好,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内的灰衣仆人跪地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