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后便是暑假,但说是暑假,其实学员们一天也不休息。各种纷至沓来的集训活动,称之为暑训还更合理些。
对于刚刚结束大一学业的学员们来说,这次暑训期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比赛。
横渡海峡无动力舢板赛。
舢板据说原来叫“三板”,全船由三块板组成,后来才改名为舢板,是从古至今最便捷最简单的木板船。在全机械化的今天,全靠手动划的舢板已经渐渐退出军事舞台,并且因为安全系数过低,很多地方也限制民用舢板载客。但对于海军学院的学员们来说,关于舢板的培训科目却并未停止。
舢板培训除了培养学员们的体力和精诚合作的团结精神之外,还有各种衍生训练。例如编队航行、拖带训练、海上通信等等,可以说这两个月暑期,学员们不仅没有轻松一点,体能训练方面还要比往日更加的繁重。
但这对卞骁来说,都是小意思。
卞骁从小在船上长大,对舢板的熟悉程度就像其他人看自行车一样,加上他超人的体能,所以卞骁从没将舢板培训当成一个难题科目。直到他三位室友异口同声地表示从没坐过舢板,更不知道该怎么划,卞骁才开始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虽然暑期培训重在培训,但最后是要比赛的,而比赛就意味着丰厚的个人考评分。313室磕磕绊绊走过一年,集体加分的时刻屈指可数,这次舢板赛卞骁还为自己经验丰富而高兴,没想到寝室里除了他,剩下的三个都是拖油瓶。
卞骁只能叹口气,想尽办法弥补差距。
“景区游览票?”马一铭看着手里的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沈艋把票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在灯光下照了照,满脸警惕地问道:“这么好请我们去玩?干嘛?你犯错误了?”
“去划舢板?”陆远海头都不抬地看着书,他的语气更像是回答前两人的问题而不是提问。
卞骁点了点头道:“下周就开始正式培训了,我打听过了,学校里用的是12人制玻璃钢舢板,十二个桨手是三个寝室自由组合,舵手是高年级的学员。舵手可以自己选择小队,舵手很重要,如果我们想被一个好舵手选到,必须在初训时就有出色的表现才行。”
“自由组合?”沈艋对这个感兴趣,“咱们跟谁组合啊?跟妹子组合吧!”
话音未落,就看到室友们无语的目光,连陆远海都抽空抬头瞥了他一眼。
“想什么好事呢?”马一铭把游览票收好,“横渡渤海海峡啊!男生的体力都未必支撑下来,何况妹子?我估计妹子们另有安排吧?”
“女生们有另外的短程培训,跟我们不是一起的。”卞骁一句话打消了沈艋的所有希望。
于是沈艋对接下来的行程一点也不关心了,他像咸鱼一样趴在桌子上,反正没有妹子跟谁组合都一样。
卞骁和陆远海则不这么想,第一自己的表现要好,第二队友也要出色,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重在参与什么的都是废话,拿冠军争第一,才是基本要求。
“我大致联系了一下,312室和212室,大家觉得怎么样?”卞骁既然说得出来,说明他心里已经认可这两个寝室了,但他没有自行决定,而是征求大家的意见。
马小胖一贯的没意见,沈艋对全雄性组合提不起精神,陆远海则仔细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
312室有个吴畏,既是部队生又极其热爱健身,是四大队新生里出了名的猛男。212室则有两个部队生,其他寝室可都是只有一个。部队生的体能优势不用多说,卞骁的选择一看就目的性极强,不像有些人只讲感情,不看实力就随意组合,这样的目的性陆远海非常欣赏。
“那我这就去跟他们定一下。”卞骁也是个急性子,立刻就站起身,最后几个字都是在走廊里传过来的。
瘫在桌子上的沈艋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一激灵地坐起来道:“312室?代博闻行不行啊?比小胖还废。”
一旁无故受到波及的马小胖同学流下两行宽面条般的眼泪,同时心中又倍感欣慰。
终于……有人比他还废了。
经过了一年的军校生活,马一铭的体能已经有了相当不错的基础,但这个相当不错,仅仅是针对原本的他而言。和其他学员对比,他还是吊车尾的那个,尤其是身边还有个卞骁,沈艋和陆远海的体能也是极其优秀,这种差距就更明显了。
真是可喜可贺,312室还有个代博闻。
代博闻的体能原本是比小胖好一点的,可他本来就是吃不了苦的人,否则也不会当初刚进校就敢不出早操。而且自从那次的手机事件之后,代博闻大概是受到了打击,训练什么的越发的不上心了,挨罚是常有的事,体能也一天比一天差,最终成功地将马小胖同学挤下了末位排行榜。
“而且他的状态也有点怪。”沈艋望着天花板回忆,“上礼拜三我路过楼梯间的时候,发现他给父母打电话还哭了。”
入学一年了打电话还哭,这是有点不正常。
“可别拖咱们后腿。”作为313室定时炸弹的沈艋同学能忧心忡忡地说出这句话,当真不易。
不过沈艋嫌弃归嫌弃,等训练那天见了代博闻的时候,可是一点没显露出来,甚至还搂着人家脖子狂拍胸脯。
“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有事我罩你。”沈艋一边拍胸脯一边自豪极了。
看看!虽然他沈艋因为手机事件不待见代博闻,但这就是他沈小爷的胸襟!为了胜利,为了加分,其他都靠边站!
于是在卞骁的提议下,313室、312室、212室三个寝室组成舢板小队,并且在周末共同牺牲了一天的放风时间,去景观湖上划舢板。
景观湖里的舢板都是四人的小船,比较好操控,在卞骁这个老行家的指导下,他们三个寝室三条舢板在景观湖上乘风破浪,在沈艋“哦吼”的狂叫声中,把其他的天鹅鸭子青蛙脚踏船甩得老远。
“十二人舢板可比这个难多了,舵手必不可少。”回校食堂吃晚餐时,卞骁把三个寝室的人叫到一起,朝不远处的一张桌子看了一眼,那边坐着一个肤色黝黑的高年级学员。
“周天翼,开学就大四了,曾经代表学校参加过校际舢板赛,拿过冠军,他是咱们四大队舢板最佳选手。他这次也在舵手的名单之内,如果由他来做我们的舵手,那比赛就稳了一半。”
沈艋立刻撸袖子,“说吧,怎么干?”
313室的学员们已经适应了沈艋这种行事不着边际的风格,看到此情此景面不改色,但其他寝室的学员都有点不淡定。
“别冲动,绑架不可取。”苦口相劝的吴畏察觉到旁边妹子的目光,马上挺直身体,绷起一身漂亮的腱子肉。
“已经有人主动邀约过了。”卞骁环顾身边的同学们,眼睛里燃着两簇名为自信的小火苗,“他说,他只带最优秀的队。”
“所以第一周集体培训的时候最为重要。”
“要让他看到我们组的实力!”
“桨手的姿势和发力要点今天已经练过了,大家回去要反复模拟,务必在集训中一鸣惊人!”
“为了这一次的优胜,成城队,加油吧!”
成城队是他们十二个人投票选出来的小队名,取义众志成城。虽然遵循的是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但沈艋还是觉得他提议的破浪队比较好听,乘风破浪嘛!多好的兆头!而成城队,听着就像哪个明星的应援团队一样,啧!
不过没选上他也没办法,毕竟天才是不被大多数人理解的。
最终在这个暑期内,四个大队的男生学员自由组成了24个小队,经过两天的陆上训练后,就进入了快节奏的实践环节。说起这个,开始大家还觉得就是拼体力呗,平时游个一两千米,跑个三五千米的,这些学员都不当回事,对体力有信心。可等到了舢板训练基地,真的摸到舢板下了水,一个个就都抓了狂。
舢板采用的是校际赛标准,舢板长9米,宽26米,重达3吨,每一支注铅玻璃钢桨板都有10公斤重,12名桨手分坐两排,每排6人,舵手则坐在前方负责掌舵及发号施令。
试水过程中舵手先不上船,由各小队自由发挥,这自然是为了让舵手考察学员们的能力。于是基地湖面上就乱了套,一条条坐满了精壮小伙子的舢板,有干划不动地方的,有原地转圈圈的,更多的是桨板打架,前后的桨板别在一起,别说划了,没沉就不错了。
成城队由于事前操作过,又有卞骁这个指路明灯在,不像其他学员那样手忙脚乱,不过也比操作景区的小船困难多了,全靠卞骁的口号才能顺利启航。他们离岸的时候别的队还在原地打转,卞骁特地看了眼岸上的周天翼,正好跟他对上眼,卞骁难得地露了笑脸。
“看到没有,周天翼刚才对我们比了大拇指!”吴畏一边划一边有点激动,“这回稳了,多亏卞骁提前带我们去训练了。”
沈艋马上回头伸长脖子去看,没想到竟然看到一张他最讨厌的面孔。“张恶魔怎么也在?怎么哪儿都有他?”
陆远海早就看到了岸上的张铠锐,按理说他们这一队里的学员给张铠锐惹的麻烦最多,如果照常理想,张铠锐为了取胜是不会选择他们小队的。可远远地看着张铠锐模模糊糊的笑脸,陆远海心里总是有点不太踏实。
学员们观察着岸上的舵手,舵手们也在观察学员。
“成城队不错啊,没人指导的情况下第一次下水就有点样子了。”一个舵手看着身边的周天翼笑,“你看上了?你要的话我就不跟你争了,还指望你带队拿个名次呢。干掉其他大队!”
周天翼满眼赞赏地说道:“成城队全靠那个卞骁,我以前就观察过他,水性奇佳,对各种船只也有理解。”
“怎么?想带进校队?”同学好奇地八卦。
“不排除这个可能。”周天翼拍了拍身边的同学,“天赋这个东西,可遇不可求啊。”
同学笑着摇了摇头,这还什么可能啊?都这么说了,这个卞骁进校舢板队是一定的了。既然周天翼有心培养卞骁,那就是选定了成城队,他也不用再浪费时间,直接去观察别的小队了。
一旁的张铠锐听到他们的话笑得越发邪恶,进校队?好事啊,不过在那之前,他也该让这几个专门给他惹事,让他在学长期间不得安宁的熊孩子们明白明白什么叫“好事多磨”。
——————
俗话说得好,骄兵必败。一个孩子的培养也是如此,如果从小顺风顺水,长大之后稍微遇到一点挫折就会萎靡不振,又何谈肩负重任?同理,大家都知道卞骁精通水性,表现优秀,就连他自己都知道在船上是他的天下,那么这样的他是否能在困难重重的舢板赛中把握住良好心态,面对各种各样的压力呢?如果不能在他擅长的领域中表现突出,那么他面对的将是人生中最大的挫败感,到那个时候,别说进校队代表学校出战,恐怕连小队赛都无法完成。
适当的磨练这些孩子们,在他们前进的过程中稍稍地增加一些困难,对他们来说可能会是好事。
张铠锐凭借着大队长和周天翼对卞骁的期待,说服了他们,让自己成为成城队前进中的一小块绊脚石。
这对于已经认定了周天翼是自己队伍舵手的成城队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就算舵手不是周天翼,也不能是张铠锐啊!
“放轻松,别紧张。”张恶魔笑眯眯地,“都是老熟人了,不用这么拘谨,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说什么?
成城队成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张嘴。倒是马小胖看出来沈艋虽然没张嘴,但是他心里已经把张铠锐骂了个底朝天。
“你们放心吧,我虽然不是校队成员,但是当初参加校内舢板赛也是拿过名次的。”看着队员们脸色漆黑敢怒不敢言,张铠锐有点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连带着嘴角上扬的角度也越发大了,“最后一名。”
真是优秀啊!
这最后一句话补得……连向来淡定的陆远海都想把桨板杵到张铠锐脑袋上。
都说大海航行靠舵手,舵手是每条船上的灵魂,全靠手动的舢板赛中,舵手要控制舢板前进的方向和桨手们划桨的节奏,舵手的好坏更是可以直接决定名次!要知道比赛可不是在游泳池里,也不是在人工湖里,而是在真正的海上!他们即将跨越的也不是哪条小水沟,而是整个渤海海峡!舵手要读海图、看潮汐、判断水流、测航速、定航向……这种种关节只要出了一点点误差,他们都可能会偏离航向,虽然比赛过程中会有护航船只不至于让学员们身陷险境,但是想取得名次也是绝对不可能了。
张铠锐,该不会就是想来报复他们吧?
这个想法不仅陆远海有,队里几个没少惹麻烦的小刺头们也都是这么想的,不过眼下他们的舵手换不了了,他们心里再气,脸上也得绷着,甚至还期待着张铠锐能以大局为重,暂时放下个人恩怨,至少能带他们取个名次。
但是显然对于张铠锐来说,修理这些熊孩子给自己出气才是最重要的。“那个谁,站没站相,以前教你们的都忘了?全体都有,站姿一小时,开始!”
那个谁,就是那个代博闻。
于是在其他小队在舵手的指点下或练习拉桨或下水体验时,成城队全体成员顶着犹如烙饼一样的大太阳,在岸上站军姿。
“莫生气,莫生气,生起气来谁如意……”马小胖的汗水滴进眼睛里也不敢擦,咬着牙小声嘀咕着,期待着自己的队友们能听见,挺过这一劫,千万别一时冲动再被张铠锐揪到小辫子。
别说,还真有点效果。他旁边的沈艋本来憋得脸色发青,马上就要爆炸了,这会跟着马小胖默念别生气,脸色竟然缓和了一点。
那边张铠锐在阴凉处眯了一会,伸了个懒腰,精神百倍地回到成城队跟前,满脸高兴。“看到你们咬牙切齿的样子,本人十分欣慰。”
马小胖的“莫生气”也差点念不下去了。
好在张铠锐也没再得寸进尺,直接喊了稍息,开始做一些必要的讲解。私人恩怨归私人恩怨,该负的责任他还是要负的,公私分明,就是他张铠锐的行事作风!
而且老实说,他虽然是存着要收拾这帮小崽子们的心理,可未尝没有想要大干一场的念头!当年的最后一名,他也是如鲠在喉,至今还横在心头呢!
这次横渡比赛将在渤海海峡举行,参赛队员们将在五天的时间里驾驶舢板经旅顺港、南隍城岛、砣矶岛、最终抵达蓬莱后返航。共交替进行两次5海里速度赛、两次12海里耐力赛,以及两次25海里的拖带训练,总用时最少的队伍获胜。获胜队伍不仅会获得荣誉,还会有考评分奖励,以及入选校队的机会,将来如果能代表学校参加全国校际比赛,那又是更高层次的荣誉了。
夺得校赛冠军曾经是成城队的心愿,可如今这个心愿已经悄悄地变成了尽量取个名次。
成城队就在这样的神转折中,开始了各项专业培训。值得庆幸的是,张铠锐虽然丧心病狂,但该说的都说了,该教的也都教了,顶多就是态度差点。但这对于已经和他相处了一年的成城队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如果有一天他突然画风变得和蔼了才有问题。
“闻子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这天熄灯之后,卞骁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今天代博闻又挨罚了。
代博闻挨罚,就意味着全队连坐。这里面固然有张铠锐故意找茬的成份在内,但沉默、消极、神游太虚,这就是代博闻训练一周以来的全部状态。
“我去问他!不想参赛就滚!”沈艋蹭地坐了起来,显然已经为这个问题憋了好久了,“连小胖都能过关的事,到他这哪哪不行!还连累我们!”
这话听在马一铭耳朵里有点心虚,训练以来他得到的批评确实不多,但这并不代表着他自己的动作合格达到要求了。而是因为代博闻实在是太突出的差劲了,把他的不足给掩盖了。再加上舢板的艏部船舷比较高,需要个头高的学员,然后依次按照身高排列下去,他就被安排在了不起眼的船尾。而代博闻身高较高,前面就是卞骁,旁边是沈艋,后面坐着吴畏,在几大猛男的包围下,代博闻心思分散,并不认真出力,在舵手的位置上一眼就能看得到。
“他别是想退学吧。”黑暗中传来陆远海不带丝毫困意的声音。
沈艋跃起的动作猛然一滞,迷茫地重复道:“退学?”
这两个字对沈艋来说并不陌生,曾几何时他也动过这样的念头,后来……后来为了什么就没有了呢?沈艋想不起来了,依稀记得好像跟陆远海有点关系。
“这都开学一年了。”沈艋的声音少见地有点虚。
是啊,开学一年了,可又没有规定开学一年就不能退学,再想想代博闻的状态……
“其实……我前几天去队长那送材料的时候看到了一份退学申请。”小胖颓然开口,“虽然队长马上就收起来了,但是我瞄到了,上面写的是闻子名字……”这个秘密他憋了好几天了,害怕自己说出来动摇军心,睡觉的时候都一百个小心,生怕自己说梦话透露出来。
“这不完了吗?”沈艋一下子就怒了,“他走了,可把咱们都坑了!”
舢板上的12个人各有分工,缺一不可,如果少了一个,仅仅从力量这个方面来说他们都必输无疑。
“不行!”沈艋刷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我得去找他说道说道,想退学,也得等舢板赛之后再退!”
“你消停一会。”陆远海一句话按住不服不忿的沈小爷,“既然退学申请都交了,就是说队长已经知道他要退学的事,但是队长并没有对我们做出对应的人员调整。也就是说,闻子至少要待到舢板赛结束才会离开。我们小队不会缺人的。”
在校期间的每一场比赛对学员来说都非常重要,李东奇身为队长,不会因为一名学员而影响其他十二名学员的成绩。如果代博闻马上就走,李东奇一定会有对应手段的。
不过让陆远海想不通的是,代博闻虽然不走,但实际上他消极的态度跟走了也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会影响军心。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让他离队。
难道有什么更深的意思在里面?鉴于两次因转队而起的交锋,对于自家队长陆远海始终心存阴影,这个人的心思实在太难摸透了。
沈艋虽然被劝住了,唠唠叨叨地重新爬上床。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才想明白。
“人在心不在,比人不在更完蛋!”
嗯,会思考,有进步了。
陆远海竟然感到了一点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