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兜兜转转,你居然又回来了咳咳咳咳……”
姬铭泽从座位上挣扎着坐正,努力维持着帝王应有的姿态。
“真年轻啊,朕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还没坐上这个位子。”
姬铭泽忍住喉头发涩,缓了两口气。
他恨自已总是把过去封在心里,而心中泛起的酸涩苦闷他怎么也消化不得,恨不得立刻伏地大哭一场!
可是,他不能。
他是皇帝,他不能。但是,他可以愤怒。
“父皇,多年流离在外,儿臣对您甚是思念。”
“今朝有幸还能得见父皇,不想您还未与儿臣相见,便病重晕厥,为了您的龙体,儿臣必定要尽一份孝心……”
孝心?
姬铭泽把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过了一遍,不由得露出嘲讽的笑。
他若是想尽孝心,那就该死在外面,永远不再出现!
如果不是在皇后宫里听到这家伙的消息,他又怎么会被当场气到吐血晕厥?
“父皇,您病的重了,有些事还得交给年轻人。您为儿臣看顾了多年的江山基业,儿臣感激不尽。”
不知道哪一句话惹毛了对方,姬铭泽忽的大怒,抓起手边一切能扔的东西就往鸩崖身上砸去。
“你简直是胡言乱语!”
“朕是皇帝,那是朕的江山!”
他愤怒嘶吼,脖子上青筋暴起,指着鸩崖咬牙切齿的骂道:“是朕失算,那么多个孩子都没事,朕一时放松了警惕。”
却不想,偏偏是姬铭泽宠爱的妃子生下了要夺他江山的孽子!
“朕已属意六皇子,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你流浪民间多年,定是咳咳样样不懂,当不得治国大任!”
“父皇,这些年我都在天水楼当差,不算流浪。耳濡目染,礼乐诗书,也通晓一二,儿臣有国师教导,您不必担忧。”
鸩崖面对姬铭泽的处处贬低和冷漠轻蔑的态度,并没有感到丝毫伤心失落,只觉得可惜。
可惜了如此尊贵的位子上,坐了一个这样心思狭隘,连亲子都要嫉恨的人。
他一言不发的看向双目血红到几欲滴血的男人,心底在默默盘算着大权在握后,要不要将姬铭泽用过的东西一一处理掉,省的碍眼。
鸩崖的沉默在此刻的姬铭泽眼中,无疑是对他的轻蔑。
“朕,兢兢业业,为了祁凤付出了大半辈子的心血,未曾有一天懈怠为王的使命!凭什么一道卦象就要让朕把皇位让出去?”
“自古以来,哪一个皇帝能做到朕这样的程度?”
“朕才该是天命之子!朕才是众望所归!朕才是真龙降世……”
刚说完,姬铭泽忽然猛咳一声, 口中喷出一大口浓血。
时间仿佛在此刻变得尤为缓慢,他呆愣愣的看着口中的血飞溅出去,落下,然后逐渐洇透华美的地毯。
是那么的惨淡,悲哀。
姬铭泽猛然想起那日。
在又一次疲劳昏迷后,他睁开眼时就见护国法师和数名御医满心担忧的围在他的床边。
每个人都在委婉的告诉他,他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回天无力。
只能靠丹药续命。
当时若是他再仔细些,也许就能从悲痛欲绝中回过神,察觉到司空冽等人眼中的欣喜与期待。
没有什么忠臣,没有什么誓死效忠,不过是因为他身上略有些龙气,可滋养他们,助其修行罢了。
明知自已走上末路,但他没有因为重病而松懈朝政,仍旧维持皇帝的体面尊严。
撑着虚弱的身体一步步走进勤政殿,强忍身体的苦痛处理每一个大臣的奏折。
“父皇,气大伤身,难道司空大人没有提醒过您吗?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在您无药可救最需要一位皇子继承大统时,儿臣回来了。”
“儿臣,死里逃生,回来了……”
姬铭泽紧紧咬着后槽牙,他狞笑两声,正要嗤笑对方的狂妄,却在下一秒看见推门而入的司空冽和他手上托着的玉玺还有诏书。
司空冽将玉玺递向鸩崖,自已则展开诏书跪在姬铭泽身前朗声开口。
“请陛下,传位于三皇子殿下!”
那一刻,姬铭泽如遭雷击,再也笑不出来了。
“爱卿……你……怎么?!”
“陛下,三皇子乃真龙降世,将护佑天下,福泽百姓。陛下与微臣被假冒皇子欺骗多年,如今真正三皇子已然归来,自当继承天命,登基为帝!”
姬铭泽摇晃起身,扑在桌边,探出身子反问司空冽,一字一句,声声泣血。
“有朕,还不行吗?
“有朕那几个英勇聪慧的皇子还不行吗?”
“陛下!”司空冽一双眼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生生扎进姬铭泽的心底,那眼神毫不留情的点出姬铭泽的贪婪和霸占皇位的举动。
“您莫要忘了,天下强者如过江之鲫,之所以没有人造反,反而心甘情愿臣服于皇权之下!”
“一是因为修行者的所有皆是上天赐下。”
“二是因为人间的皇帝乃上天真龙转世,凡人不能不从,违者便是反抗天意!”
上天震怒,世人承受不起!
如今,兜兜转转,真龙依旧按照命运指引站在他们面前,一切都是天命。
姬铭泽枯瘦的双手死死扒住椅子两边扶手,不肯挪动半分,不甘的眼泪续满了猩红的眼眶。
曾经也是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午后,在父皇的书房里,他将诏书举到自已面前,对他说以后,他就是天下的主人。
而如今,他同样举着诏书,却伙同他人来赶自已退位。
“朕,哪里做的不好了?”
“朕哪里做的不好了,这么多年,哪里做的不好了!!!”姬铭泽崩溃的朝着鸩崖和司空冽大吼大叫。
“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全心全意的做好一个皇帝应做的一切,朕哪里做的不好,你司空冽要这么对朕?”
撕心裂肺的呐喊,却没人能回答他。
也许是终于知道这么做都是徒劳,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头上的冕旒珠子渐渐归于平静,此刻的他满心疲惫。
无力反抗了。
他缓缓挺直脊背,哪怕他清楚知道脊背传来的细微颤抖已经控制不住。
但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他也仍是一个肃穆威严,万万人之上的皇帝!
司空冽刚好抬头,对上姬铭泽那双似笑非笑的眸。
二十多年前,英武的青年在书房里满心欢喜的接过他递上的诏书。
作为能力出众又懂事听话的皇子,他无疑是国泰民安时,为天命之子看顾皇位的最佳选择。
那时他年轻气盛,眼里的欢喜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离开先帝书房后,年轻的皇子不顾身份,笑着将他迎到王府上,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他立下重誓,定不负众人的嘱托期盼,定会做一个好皇帝,福泽万民。
一晃多年过去,往事历历在目,司空冽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姬铭泽端着毛笔,在空白诏书上一笔一划的写着,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司空冽。
司空冽在心中长叹了一声,随后缓声道:“陛下。”
“这么多年为了三皇子,您辛苦了。”他低下头,万分虔诚的对着姬铭泽磕着头。
姬铭泽想起过往,只觉可笑至极。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对他的恩赐。
从来没人说过,他的父皇也只是把他看做一个‘勉强可用’的踏板。
最后一个字落下,诏书写好。放下笔,他轻飘飘的骂上一句。
“畜生,都是畜生。”
帝王眼睛里翻涌的疾风骤雨不知何时消失,只剩下死一般的寂然,他连愤怒也没办法做到了。
姬铭泽看着鸩崖面无表情的接过那封迟了十多年的诏书,又面无表情的往外走,他忽然笑着说道:“我像你这么大,得知我在众多皇子中被选中做皇帝时,是很高兴的。”
鸩崖头也没回,推门而去。
姬铭泽沉默了片刻,得不到对方的回应,他抬手抚摸冰凉刺骨的冕旒珠串,又是一声
嗤笑。
“装什么清高呢,小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