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夜晚,缘一在这处宅邸蹲守到了丹羽星。
“晚上好啊,缘一。”丹羽星倚在一旁,目光含笑,拖长声调打了声招呼。
他姿态显得有些慵懒,散发出一种若即若离的诱惑,眼睛半阖着,声音还有点勾人的沙哑。
过去几日里,黑死牟少见地非常粗鲁,他过去总是温柔但强势的,让丹羽星深陷其中,不过偶尔感受不一样的也非常不错。
嘿嘿,他下次还敢。
“晚上好。”缘一敏锐地察觉到,今夜丹羽星从内而外都散发着属于兄长的气息。
缘一的视线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量他一圈,鬼的恢复让丹羽星显得非常完好,确认并无大碍,他这才安心地移开视线。
“为什么兄长大人认为我毫无长进,想法可笑呢?”缘一还是没有想明白,开口询问。
他知道丹羽星是陪伴在兄长身边最久的,或许能知道答案。
“在此之前,你先回答我,”丹羽星挪到院内的躺椅,有些悠闲的斜躺着看向缘一,“你如何看待我们食人?”
缘一神情一滞,有些狼狈,“我…”
他其实一直选择性的遗忘,并逃避这个事,他本以为丹羽星也会避而不谈他们之间最大的隔阂,没想到会被直接点破。
“如果说,鬼,可以只吃罪大恶极之徒,那么,我应该…”缘一说话犹犹豫豫。他觉得也不应该如此,兄长就不应该成为鬼。
丹羽星没等他继续,起身将缘一引到后院的小池塘边,随手从一旁的小木棚下拿起一些鱼饵撒入水中。
几尾鱼兴奋地跃出水面,争抢着鱼饵,溅起微小的水花。
“你饿了吧,最近又没吃饭?”丹羽星发现缘一许久未进食。
“不知道吃什么,索性就不吃了。”缘一平静的看着朦胧月色下活力十足的鱼群。
丹羽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难怪遇到缘一那天晚上,他会饿得吃供品。
“噗通。”一柄冰枪猛地刺入水中,正中一条非常活跃的鱼。
丹羽星拎着冰枪另一头,将鱼提起,笑着问:“你觉得,这鱼该怎么吃?”
缘一略显迷惑,还是点头:“随你吧。”
“你说鬼应该只吃极恶之徒,那以什么标准来评判‘有罪’?人类那不公正的律法,还是以众神的角度?”丹羽星说着,手上不停,他将鱼肚剖开,将内脏重新丢入水中,任由鱼群争抢。
“为了救人而杀人?”他停顿片刻,手上继续处理鱼身,“在我看来,所有生命都是平等的。你所坚持的善恶,真的能界定一切?”
“你学过佛法,讲究万物有灵,众生平等。可如今,你站在这里,高高在上地评判生死善恶,这就是你的‘道’?”丹羽星继续道:“你为了救多数人而杀少数人,也是你的‘道’吗?”
他认为,缘一怎么可以用神的思维来评判人类的善恶?
对于鬼来说,人类皆是食物,没有善恶高低贵贱之分,又何来的为了可笑的自我安慰,只杀恶徒。
既然选择成为鬼,那就接受鬼的身份。
他会怜悯死于他手的人类,但他不会手软。而且他认为,不同的人,唯一的区别只有口感上的差异。
丹羽星点燃火堆,将处理干净的鱼放上,鱼油滋滋地滴落,火光时而升腾裹住鱼,将其烤得焦香。
“是的。”缘一看着鱼,低声说道,“我认为,若某些生灵带来不可挽回的灾祸,便不配活下去。”
“果然可笑。”丹羽星笑着给鱼翻面。
“若真如此,我与你兄长才是该杀。”说出这话的丹羽星,已经开启通透世界,全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逃命,他暂时还没打算死。
失策了,他心中暗自思忖,下一次还是用分身与缘一交谈比较安全。
缘一望着丹羽星紧张的表情,略带自嘲地笑了笑:“兄长大人说得对,我确实可笑。这么多年过去,我除了年岁见长,实则毫无长进。”
他的话语满是自讽,“至今我依然踟蹰不前,哪怕面对你,也不忍出手。真是懦弱无能。”
缘一说的是真心话。
过去无法下手的鬼,现在更加无法下手。
“自由的寻找自已的路?但那究竟什么才是自由。”缘一情绪低落。
“你不是已经在路上了吗?”丹羽星有些奇怪的看着他,语气淡然:“你救人时感到快乐吗?”
缘一顿了顿,想起自已被簇拥着感谢,他缓缓地点头。
“见到兄长呢?感到喜悦吗?”
缘一按住自已的心脏,想起与兄长见面时,这里比平时跳得更激烈,他再次点头。
“那就继续呀。”丹羽星将烤好的鱼递给缘一,总觉得他好像忘了什么,但应该不重要。
他继续说着,“何必让自已活得如此沉重?月亮有阴晴圆缺,这个世界自然有美好也有与之对立的事物。你是不可能铲除殆尽,水至清则无鱼。”
丹羽星心中暗忖,如果成功动摇缘一铲除鬼的决心,那么接下来便要留意,五百年内是否还会出现任何可能灭绝所有鬼的事件。
“就像这条鱼,当你决定食用它时,又是否会在意它的故事?在意它在鱼群中的地位?还是它刚刚抢到的鱼饵比别的鱼多?”
缘一张了张嘴,有些迟疑地看着那条烤得焦香的鱼,垂下眼眸。
“我没有。”他嗓音干涩,“原来,这就是你们看人类的态度吗?”
“并非无情,但在我们眼中,也只是自然的选择罢了。”丹羽星轻轻叹息道。
缘一接过鱼,沉默许久,内心略感嘲讽。
他竟可笑地将人类划分为“有罪”与“无罪”,以审判者自居,却又矛盾地渴望融入普通人中。殊不知,一开始他的立场便失了衡。
他做不到将每个人当作鱼群一样平等看待,夹杂着大量的个人情绪,无法成为无情的神。
‘我好像,将自已的姿态放得太高了。’丹羽星的话触及到缘一内心的某处。
“可是,为何兄长大人不愿意听我说话?”他问出一个出乎丹羽星意料的问题。
“要不你少说两句?”丹羽星忍俊不禁。
在丹羽星看来,这对兄弟的关系实在微妙有趣:缘一沉默时,黑死牟会恼怒;缘一开口,黑死牟却只会更为气愤。
缘一无言地咬了一口烤鱼,随后更显沉默。
片刻后,他缓缓补充道:“你忘了放盐。”
这让他想起丹羽星数十年前的手艺,似乎比现在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