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思冬想找个地方把高翔安葬。可他不知道该把他安葬在何处。
他想起高翔往昔的音容笑貌,一时间悲伤难抑。
一个年过半百的义工看他一直在原地发愣,以为他正为不知如何处置发愁,就走到他的身前,关切的对他说:“安全区的西大门,有个停尸点,你把他送过去,自然会有人把他拉走。”
顿了顿,他补充道:“每天都会有人来拉尸体的,早晚两次。”
他看到曲思冬错愕的表情,接着说道:“这里每天都会死人,有病死了,有饿死的,还有战争受伤的士兵,再说,日本人每天都会进来抓人,尤其会抓一些当兵模样的……”
他上下扫了曲思冬一眼说:“你这种模样的,最容易被日本人误抓啦……小伙子,你可得当心啊!”
他滔滔不绝道:“就昨天一天,日本人就抓了一百多人,说他们是中国士兵!”
曲思冬不想再听下去,就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大叔,这个人我认识,他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我不想扔下他不管,我想把他找个地方埋了……”
轮到那位义工表情错愕。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嘴里反复道:“作孽呀,作孽呀……”
想了想他说:“西大门往西六七百米的清凉山,在山后有块地专门用来埋死人的。”
曲思冬感激地点点头。
义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你还得到北大门金陵中学那里去开个路条,日本人在那里设了个点,到时会发给你一根白布条,你把它绑在袖子上就行了。”
曲思冬从路边找到一架木板拖车,把高翔抱起,轻轻地放了上去,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个人还是有生命的,稍不小心就会弄疼他。
他得拉着他,先去北门,按义工所说的,去开个路条。
拖车破破烂烂,两只木轮已经变形,拉起来发出吱吱的响声,十分吃力。
他小心翼翼地拉着车,总怕幅度太大会让高翔从上面滚下来。
所以他一边拉着拖车,一边不时回头看看。
拉了一段路后他发现高翔的左手臂不知何时垂了下来。
他连忙停车,把拖车轻轻放下。拖车前重后轻,后面翘了起来,高翔的左手臂随着车后面的翘起,在空中抖了一下。
曲思冬突然看到他左手紧握的拳头,露出了一截纸条模样的东西。
曲思冬掰开他的手指,果然是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两排黑色的钢笔字。
“新年将至,父母甚念,盼吾儿务必于腊月二十一日归家!父:国华。”
行书字体,笔锋苍劲有力。
看得出高翔的父亲有些学究。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如今,斯者已逝,双方阴阳相隔!
想着想着,曲思冬的眼睛开始模糊。
他仿佛看到一位父亲痛失爱子的悲怆与苍凉……
曲思冬的眼前浮现出高翔父亲的模样……曲思冬突然想起高翔的父亲他去年曾见过一面……那是去年夏天的事……当时高翔的父亲第一次来看高翔,并给他带了一大筐自家种的甜瓜……他们家在南京的郊区龙潭……
那是一个个头不足一米七,衣服破旧,还打着补丁的老人……他完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曲思冬又想起高翔手中的那张纸条。
他有了结论,那张纸条绝不是他父亲写的,国华也不是他的父亲!
可是,那又会是谁写的呢?如果不是他父亲写的,那么这张纸条又怎么会在他手里呢?而且他至死都紧握着它?
曲思冬脑里一片混乱,怎么也理不出头绪,他强迫自已不去想它!
可不一会儿,他又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两行字。
是啊,在这个寒冷而萧杀的冬日,南京城又有多少父母在挂念自已的孩子啊!
登记点设在金陵中学的操场上。
两个日本人、一个翻译、一个安全区委员会成员。他们负责审核并发放路条。
周围围了不少人。
曲思冬把板车搁在操场边上。
好不容易轮到曲思冬,他上前说明来意。
翻译就转述给日本人,日本人听后连连摇头,唧唧哇哇呵斥着曲思冬。
翻译是个南京人,快六十岁的样子,他告诉曲思冬:“太君让你把尸体直接扔到外面去。不可以去那么远的地方!”
曲思冬恨不得立即掏出枪把这俩鬼子都干掉。
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脸上陪着笑对日本人说道:“这可是我的亲哥哥!”
曲思冬的这句话经翻译后,俩鬼子脸色稍稍缓和。翻译这时对鬼子又补充了一番话,曲思冬明白那是中国翻译在表达自已的意思。一旁的安全区的委员是个美国女人,她似乎也在劝说着鬼子,果然,日本人终于同意了,递给曲思冬一张盖了章的纸条和一块白布条。
曲思冬把白布条系在手臂上,拉着高翔的尸体,艰难地向清凉山走去。
清凉山后山,已挖好了一个二十多米深的大坑。
十多个和曲思冬一样系着白布条的劳工正在忙碌着。
几个日本士兵持着枪在一旁巡视。
坑的一边,尸体堆满如山。
曲思冬清楚,他不可能给高翔重新单独安葬。
这样也好,起码他不会孤单!曲思冬心想。
他找了一把铁锹,和人们一起劳作着。待坑完全挖好后,他小心翼翼地把高翔的身体扔进了巨大的坑道。
兄弟,你安息吧!我会来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