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九游终于在派出所吃上一顿晚餐。
他张阖狗嘴咀嚼着近一百块钱的狗粮,时不时卷几口饮用水,吧唧得还算香。
但他的眼神却忍不住向卷袭着烧烤的民警同志和许意冉他们那边瞟。
只见那群人中间,云锦言吃得尤为狼吞虎咽,而后他忽然豪饮一口啤酒,问秦悠然:“对了小然,你从哪里认识这狗子的?还怪精的嘞。”
他刚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仅因郁闷对着九游嘀咕一句“傻狗”,然后就被一连串的狗语骂得狗血淋头,懵得不能再懵。
虽然他听不懂九游在乱叫些什么,但是九游吠叫之激烈,已经到了一听就知道骂得很脏的程度。
要不是他抱着九游的狗腿求爷爷告奶奶并打开购物软件,当着九游的面斥巨资下单一袋优质狗粮,外加两袋小零食。
估计这小祖宗能骂到隔壁小区的鸡打鸣。
云锦言想着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下意识地抬手摸一把被九游啐一口涎水的头顶,往鼻子下一放,瞬间皱起眉头。
噫~
他对湿漉漉的头发十分嫌弃,但又不敢在九游虎视眈眈的视线下嫌弃得很明显,生怕九游又站起来对着他骂街,只能退求其次,暗戳戳地把口水抹在外套上。
吃东西的手不能脏,但外套可以洗嘛。
刚刚不算,我手的洁净程度从此刻算起,也挺干净吧。
他看看自已擦干口水的掌心,十分乐天派地想。
而那边秦悠然咽下一口羊肉串,听到云锦言的问话摇头:“今天刚认识,这狗子算是帮了我忙。我本来打算今天带他去看看医生检查一下,但现在太晚估计都关门了,明天再说吧。对了,妹妹你们从哪里来的?要不今天先待这?”
她觉得许意冉和女人目前的状态不太对,九游看起来也不像被精心养护的样子。
别的不说,这个女人看起来不像智力正常的,正常人家怎么会让一个不太正常的人独自照顾一个娃娃?
而女孩看起来也不若是她自已说的已经到了十岁那般大,反而像个刚从泥里挖出来的发育不良的小土豆。
又矮又黑又瘦。
更别说一开始九游身上还糊着不知道多少层血渍。
她很怀疑他们两人一狗是遭受过什么不好的待遇而逃出来的,所以并不想随便放走她们。
其他民警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自然知道她的打算,闻言都十分热情地附和:“对啊,现在这么晚,送你们回去也不方便,这里有宿舍,我们给你们腾点位置先睡着。”
许意冉正埋头苦吃就被点名,马上抬起花猫似的小油脸,对上好几双关切的眼睛就眨眨眼,扭头望向九游。
无声询问:友友觉得呢?
九游本就有这个打算,听到他们主动提出就喜不自胜地抬起狗脑袋,对许意冉点头,又用“愤怒大法”说:【冉崽别怕,穿这种衣服的基本上都是好人,我们在这休整休整再做打算。】
许意冉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十岁幼崽并不太能听懂九游后半段的话,但她知道九游叫自已别怕就一定没事。
因为九游可是带她逃出大山的大妖怪呀!
他肯定什么都会!
说不定等她长大后能找到“天王老子”,友友就会带她去找她的妈妈!
那她就可以告诉妈妈,自已吃了多少好吃的,还穿了没穿过的好看衣服!
还有很多很好的叔叔阿姨都对她很好!
天真烂漫的幼崽脑袋里总是存着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
她暗自脑补着就忍不住眯起大眼睛,摇头晃脑地将烤肉上的滋味吸干净,才十分珍惜地咀嚼咽下去,两只小脚丫高兴得悬在空中来回晃。
“好呀,我和友友,还有姨姨都在这里睡觉。”
她旁边的女人见她浑身散发着愉悦的气息,也弯起眉眼笑起来。
“好呀好呀。”
——————
翌日。
九游被熟悉的窒息感憋醒,睁眼一看,果然是许意冉正像树袋熊一样抱着他。
这么几个世界过去,他早就习惯被幼崽沉重的爱唤醒。
于是他内心毫无波澜地抬爪轻轻把许意冉的手拨下去,就在旁边伸完懒腰,挤开猫洞的小门往外溜达。
他看到秦悠然就端坐在旁边,矜持地抬起脑袋看向她,眼神催促。
嘿老铁,来帮个忙呗。
查查我闺女的亲生爸妈在哪,顺便把那女人送回她家。
“哎呀,友友起这么早啊?先吃早餐,一会我们去看看你主人是从哪里来的,好不好呀?”秦悠然刚从洗漱间出来就看到九游,随手搓一搓他毛发旺盛的狗头,“对了,要是她们回去后真遇上什么事,友友要保护好她们哦。你知道她们是从哪里来的吗?要不我打开电脑,你给我指指?”
她说完看着狗脸严肃的九游,觉得自已和一条狗商量这事挺好笑的,又乐不可支地叉着腰笑起来。
九游歪头皱眉看着她突然无声爆笑,觉得这女人情绪真不稳定。
动不动就乍喜乍悲,不怕年纪轻轻却满脸皱纹啊!
笑笑笑,有啥好笑的,我长得很搞笑吗?
他想着心里的小人哼声翻白眼,一转身蹲在狗碗前嚼狗粮。
秦悠然不知道面前的狗子正边吃早餐边嫌弃自已,把东西放好就悄咪咪地带着吃饱的九游溜向办公室。
她弯腰贼头贼脑地观察一圈,见还没人过来就打开电脑,又搓搓九游的狗头,竖起食指用气音提醒他:“嘘,友友别出声,我们看看资料就走。”
九游两只前爪扒在椅子上,看看亮起来的电脑屏幕又十分不理解地歪头,满头问号。
不是,你一个民警只要正常申请,通过后不就能查资料了吗?
没查到我们就先在这住一段时间呗。
其实现在也不是很急啊!
用得着这样么?
但很快云锦言就打散了九游满脑子的困惑。
“小然你怎么在这?”他快步走过来一把关掉电脑,压低声音,“别忘了你现在正停职在家休整,快走吧我就当没看见。”
秦悠然听此皱眉:“他们是我带来的,我总要负责到底,再说还有几天我就回来了。我怀疑……”
云锦言摇摇头打断她的话,语气有些焦急:“就是只差几天了才不能掉以轻心。你别忘了那群人还盯着你,上次不是还有人在你家门口泼油漆吗?而且要不是王所顶着压力保你,你以为你就只是被停职处分?行了快走吧,我们会先处理这些问题,你后天来了一样可以再参与进来。你还不相信大伙吗?以后回来了可千万别多嘴,少说多做!”
九游的目光在俩人身上来回摇晃,十分迷茫。
啥东西啊?
她为啥就被停职了?
谁盯着她呀?
谁泼油漆啊?
秦悠然把旁边九游满是困惑的狗头按下去,看着电脑沉默半晌才转头看向云锦言,深吸口气:“我不怕威胁,也不觉得我做错什么。普天之下众生平等,可这原就是为了保护人类而被创造出来的话,我身上的警服时刻在提醒我这一点。”
“有些声音太小,我有机会呐喊出来,为什么不呢?如果能重来,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云锦言看着她倔强的脸无奈地叹气:“我不想管你有什么想法,但你千不该万不该把那句话说出来。你知道他们不爱听的吧?”
秦悠然嗤笑一声,而后抬起头:“容我辩驳一句,难道大流就一定是正确的吗?狗都爱吃屎,也没见人类把这事列为养狗法则的必要条例。”
正光明正大偷听的九游听此迅速抬起脑袋,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秦悠然,觉得自已此刻就是条路过却被踹翻在地的无辜小狗。
不是,你狡辩就狡辩,干什么对我进行狗身攻击!
狗吃屎咋了?招你惹你了?
呸不对,我也不吃屎啊!是谁在造谣狗吃屎,我要和那人决斗!
他气得鼻孔“吭哧吭哧”的。
而云锦言也被秦悠然的糙言糙语怼得一噎,又敲敲桌子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的人不比以前,敲键盘的速度可比你发声明的速度不知道快多少倍!人总是更愿意相信复杂且戏剧的故事,而不是你的解释。你是民警就更该了解这一点,并注意起来。有时候装作迎合大众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人要懂得灵活变通。你太感性了,有时候需要更理智一点。”
秦悠然幽幽地怼回去:“我以为我冷酷无情地拒绝营救一只不存在的猫,转而义无反顾地冲向火场去救人,就已经很理智很冷酷了。”
这句话她化用了她被网暴时,一位匿名网友的评论。
原话是:她好冷酷无情。不管事实上有没有猫咪被困,她听到有人求助救猫,第一反应不是尽力去救猫,而是果断地拒绝这个请求,跑去救罪魁祸首,太理智了!是为了升职吧?
这个评论有上万点赞,不过几天就成为热评。
显然大家都这么揣测秦悠然。
然而事实证明,她救人后没升职,反而还被停职了。
他们知道后还在网上奔走相告,甚至组团说要努努力替社会教训秦悠然,让她后悔视猫命若无物。
这届网友还挺神通广大,只凭手里一套键盘,就能要一个人生则生,想一个人死就死。
秦悠然身边的亲朋好友都安慰她网上的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她就能恢复正常生活。
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热浪之后,又有多少人会相信,所谓的爱猫人士经调查完全就是个生活不如意的社畜呢?
很荒谬,他杜撰故事,单纯是为了发泄情绪。
对别人来说比起相信他的动机,坚信自已心中的揣测更加可靠。
哪怕警局已经出示公告并放出监控,他们也觉得“公道自在人心”、“人间不值得”。
而被网暴之人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就真的能随时间消逝吗?
恐怕只会在沙砾的掩盖下发烂严重,化为陈年旧疾吧!
思及此,她又讥讽一笑。
九游看见她又咧开鲜红的唇瓣笑,眼里却闪烁着晶莹的光,忍不住凑近一点担忧地“汪”一声。
你没事吧?
云锦言被九游的犬吠惊醒,默默嚼碎秦悠然的反驳后有些无力地捂住眼睛,转头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啊!昨晚没睡好,我需要补会觉。你如果走了记得省电啊!”
说不过,真的说不过。
就让王所来开导这妮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