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骨山不似九霄那般清冷,即便是在深夜,鸟兽虫鱼也会时不时探出头仰望星空。
叶愿在幽潭边寻到花念时,他正和停留在左肩上的小鸟一起眺望明月。小鸟转过头,冲它的好朋友扇扇翅膀,另一只鸟儿便从树上飞来。
它本想停在花念的右肩,却一脚踩空摔了个底朝天。呼唤它来的小鸟忧心忡忡地飞去陪它,两小只一起坐在花念的身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月光。
“那些年的中秋……连这样的热闹都不曾拥有。”他知道叶愿已经走到潭边,却仍是自顾自地回味着苦涩。
“你每次都会做出最无耻的决定:不告而别地独行、装模作样的背叛、斩钉截铁的决定。”
叶愿可不会哄小孩,指关节敲响了花念的后脑勺。后者突然哑声摸了摸脑袋,慢吞吞地挪开给叶愿让了个位置。
花念悄悄用余光看到叶愿也学自已的样子端详起了月亮,又犯起了嘀咕:“就知道自已硬抗……你哪怕告诉过我一次都好……”
他们并肩坐着,踩着一地碎月回到童年。叶愿总愿意看花念胡闹,偶尔摔地四仰八叉,炸起满地的落叶。
又或是藏在水池底,等海棠到处找人时跳起来送上一条小鱼。叶愿还记得当时小鱼挣扎着甩了海棠满脸的水,她强忍着笑意看海棠气呼呼地下水追着花念打。
她总习惯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
“我若是全说了,以你的性子不得变成下一个喻泽绫?”
花念并没否认这点,自已那没日没夜的梦魇里的残影不也说了吗——有人替你分担了命运。
他难以想象残影所言的β-启明星的惨状,因此更加庆幸活在这个暂且完整的世界。而他也猜到了,叶愿、他的姐姐就是替他分担命运之人。
“谁想成为他啊……”花念向后仰去,只盯着月亮也不看一眼叶愿。
“我肯定劝不动你的,就算海棠姑姑在这里你也只会满身牛劲地向前冲。”
微风拂过、碧波荡漾,反而使他的眼睛干涩。花念眨巴着眼睛,不死心地述说:“可我还是想试一试。”
“你就不能……”
叶愿回头,眼中的坚定彰显着拒绝。
“……再多陪我会吗?”
心里高筑起的城墙被花念近乎撒娇的语气摧毁。叶愿早已想好千百个理由拒绝阻拦她赴死的弟弟,临到最后才发现他早已明了自已赴死的理由。
叶愿毫不犹豫地抱住这头受伤的小鹿,花念低垂着的脑袋被挤到她的肩上,早已分不清悲伤还是欣悦的泪珠浸湿了她的衣衫。
“笨蛋小念……”
先有幽冥才会有楚藜与初黎,她理应像寒渊那样为了所爱之地奉献一切。
“但先有彼岸双生,才会有现在的叶愿和花念。”
但她早已做不到割舍一切,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可爱的家人。这个人远比救世大义重要,于是她守护幽冥的责任一拖就是五百多年。
她以初黎的身份行走在守护的道路上,却总忍不住像叶愿一样回头去看看蹒跚成长的花念。
她看着花念一点点成熟,从一个要听着姐姐的催眠曲才能睡着的孩童到一个能独当一面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她这时才意识到:
“我是幽冥的守护者初黎,亦是你的姐姐叶愿。”
“放心好了,”叶愿揉了揉花念颤巍巍的小脑瓜,尤其是被敲打过的后脑勺,“剑灵不会真正死去。待我的灵魂消散,意识便会回归初黎剑。”
“可你……”花念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还会记得我吗?”
“会的,一定会的。”
剑灵死后,只要其剑本身一直不毁便能重生。但那却是一场漫长的等待,谁也不知道剑灵是否还是同一个,就算是同一个又是否还有记忆?
但没人打算破坏这份宁静的告别,叶愿轻拍着花念的后背,她的声音还像以前那般温柔婉转。
“小念想听摇篮曲吗?”
“好啊,姐姐……”
他阖上眼帘,挡下散漫的月光,任由叶愿的嗓音在耳边奏响别离的乐章。
“再见啦,弟弟。”
花念就这样靠在潭边睡了一夜,连鼻尖都染上清晨的薄露。他打了个寒颤,睁眼只余一汪清池,温暖的怀抱随风消散好似昨夜旧梦。
好在她这次离开是在花念面前,他终于找回了姐姐和她并肩同行了。
这该是个莫大的喜讯——花念如是告诉自已,顺便压下颤抖的双手。
“……初黎。”
他喊出这个熟悉却生涩地名字,散布在周围的暗红流光聚拢,交缠着凝成一柄奇异的剑杖。
花念伸手接住她,切身感受着初黎剑的重量。
“走吧。”
地宫前,楚藜正和照宜讨论着什么。得见花念带着初黎前来,这倒也在楚藜的意料之中。
花念此刻再见照宜,却早没了当时的那股子牛劲。
“我是真没想到你会身先士卒。”
“你不知道事情还多,花念。”
照宜并未与他计较,只是就事论事地询问楚藜具体安排。
“也不知道你们俩能不能配合好……”楚藜无奈地扶额,再次整合了一遍计划,“照宜会在这里吸收灵力,我用了点小手段把灵力引入地宫,而你则在地宫里等到灵力差不多汇聚后猎杀它们。”
“不过,光是剑灵没有剑身会影响初黎的实力。真到了危机时刻……可能还得看运气。”
“我运气向来很差,”花念怀抱着剑,瞧了眼楚藜地宫敞开的大门,“倒不如坏地更彻底一点。”
花念看楚藜一脸疑惑的模样,偏了偏头示意她和自已先进地宫。刚一踏进地宫,楚藜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把你身上所有的灵力和诅咒给我。”
“你疯了?灵力就算了,诅咒拿给你做什么?”
楚藜和花念能够吸收各种属性的灵力,他们之间互相吸收自然也能畅通无阻。
楚藜看他一本正经地表情更是来气:“诅咒是针对个人的,要是能随便给谁我还用得着找你来?”
花念摸了摸鼻尖,毫不在意地让步:“那行,只要灵力也可以。”
“你想干嘛?”
“还能干嘛?当然是砍了它们。你不会是害怕没了灵力做不成事吧?”
面对花念的激将法,楚藜反而冷静地可怕:“你现在杀了它们,只会让诅咒先一步降临。”
花念点点头:“这就对了。我说过,我运气向来很差。与其等坏事找上我,我更乐意提前和它较量。”
“你想赢吗?”
花念打断了楚藜的犹豫,向她伸出手。
“只有抛却一切,才能赢来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