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寥寥,韩澄澜从客房的窗户探出脑袋,不远处的天际仍然残留着被花念一剑劈断的红痕。天空看起来是如此的遥远,也不知道女娲娘娘会不会去花念梦里揍人。
他这样想着低头看了眼时间:一时十九分。想必曹昭这个点还在辗转反侧罢,随即他翻身从二楼跃下,走近那抹快要融入夜色的黑影。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并肩站着,还是韩澄澜更皮一些先调侃道:“半夜不睡觉站这儿欣赏自已的杰作?”
韩澄澜早些还在人界的时候就收到了月长熙的传信,那人说诺瓦会在无梦眠上方降临并被他们引入螣城。而螣城距离无梦城也没多远,花念察觉异客的本领也不差,这么想来花念今日能顺利拦下异客的飞船说不定也有诺瓦的功劳。
“你和他搭上线了?”韩澄澜又自讨没趣地问了一嘴。
“没,”花念有一搭没一搭地选择性回答道,“我只知道螣城方向有异客降临,不确定是他。”
也因此花念提前做了准备,就算是今日不是这些飞船而是诺瓦,他也会在天边把人拦下。
“我想也是,他和夏萧都路痴来着,”韩澄澜做到一旁的石块上,眼神飘向城门口,“明天……不,今天天一亮夏萧他们就该来了。”
“嗯,到时候喊他们停在城外。”花念仍然一视同仁。
“你不信夏萧?放他进来好歹也能帮你识别蛊玉吧?”
“……”花念沉默了一下,眼神却示意韩澄澜看向另一处客房。
那是曹昭的暂住地,他们专门挑了一个四通八达的位置给曹昭方便监视。韩澄澜只愣了一瞬也明白了花念的意思:曹昭在无梦城,而夏萧带回来的人族必定都深受曹昭的迫害。
两拨人若相遇在无梦城内,势必会造成更大的混乱。
“……那也不能把人族晾在外面,到时候合作的言论又不攻自破了。”
“我有个想法,”花念盯了那间房屋很久才转身看韩澄澜,“现在只需要曹昭道歉、再有夏萧承认他解除了控制就可以了。”
韩澄澜的眉头拧成一坨,他不是不能理解花念的意思,而是这句话从花念口中说出来完全不像话。尽管这样的花念看起来是一副没被仇恨蒙蔽的模样,但偏偏韩澄澜更加担心了。
“别那副表情,”花念打断了韩澄澜的忧虑,向他解释,“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人族彻底相信无梦眠。”
把曹昭作为集中仇恨的靶子,把无梦眠捧上救世主的位置,那群愚昧无知的启明人才能更加清晰危机、更加听话地撤离。让他们对这个世界彻底无望,才能把希望转移到另一颗星球。
至于花念的仇,他自已早就想好报复手段了。只是现在一切以“移星计划”优先。
“好吧好吧,就按照你的想法来,”韩澄澜仰头撑在石块上数星星,彼此之间沉默了许久他才慢吞吞地问花念,“你白天那些魂魄是哪里来的?”
“你在问我之前是不是要先解释一下,你那时候怎么不帮我?”
简单地试探了一个来回,双方都更发觉对方有事瞒着。但韩澄澜还是打了个幌子,没把自已变成“吞金兽”的事说出去:“我最近忙前忙后的头晕的很、气血不足……无梦城有没有人参阿胶啊,给我来点。”
花念听着他胡诌,冷哼一声:“待会做出来给你当早饭吃,补不死你。”
熟悉的怼人语句反而听得韩澄澜开心,他噙着笑等着花念的回应。本都做好听笑话的打算了,没曾想花念真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是我透支的「未来」。”
看着韩澄澜懵懵的表情,花念只能从头解释:“不凋花的故事,我猜喻泽绫也和你讲过。没有人知道千年一次的记忆「清洗」会是何种表现,我尝试透支自已魂魄却发现能召唤出很多一模一样的。”
“直接告诉我,它们都是我——未来无数个千年一轮回的我。正好,我也没很想活那么久,透支一点也没关系。”
铺就成通天之路的众多魂魄却被花念形容为一点,韩澄澜又一次感叹到不凋花的「永生不灭」。
“但要照你这么说,不凋花的「清洗」应当极其彻底,恐怕除了生理之外的属性都会归零……”韩澄澜越说越不对劲,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缓缓抬头慌张地对上花念带着浅浅笑意的脸庞。
“9月22日,是你进入无梦眠的第一天,”花念谈起这些事倒像一个躺在摇椅上的老人,他娓娓道来,“所以你不知道很正常,我本来也没打算告诉你增添负担。”
“在你来无梦眠的前两天,我刚度过了最特别的一次生日。不光是叶子,海棠姑姑和夏萧他们一起为我庆生,甚至连喻泽绫也寄来了一份礼物。”
“所有人都知道,那天过后就是我能记得这世界的最后一年。”
九百九十九岁,韩澄澜闭眼在心中默念这个如催命一般的数字。
他算是知道花念为什么这么着急帮助无梦眠完成「移星计划」了。他只有快速地、彻底地解决启明星的灾难才有空回头替叶哲报仇。
他既不能因为私仇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也不能全身心为他人而放下仇怨。
“我知道了,所以你……”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花念轻飘飘地接下韩澄澜的话,他看起来并不紧张,反而对即将发生的事产生了一种好奇与激动,“象谷把蛊玉埋了这么久,他肯定会在某一个瞬间引爆这些‘地雷’。他等不了那么久,而我也不想打持久战。”
韩澄澜咽下一口唾沫,又觉得被蛊玉侵蚀过的咽喉疼得厉害。他猛然惊觉,自已昨天不敢出手帮花念是为了今天能顺利排除蛊玉让夏萧他们进城。那明天呢?明天他这双手还能不能执起水刃杀敌?明天他这具身体会不会在多方权柄的折磨下彻底垮掉?
他不敢再去细想,生怕再想下去第一个垮掉的就该是自已的精神了。
如今走在抗击蛊玉前线的人们,哪一个不是在拿生命相搏?尽管如此,他却没空去心疼花念、心疼自已。
“第三天了。”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用短短三天时间聚集了一大批能够救走的灵族和人族,甚至昨天还劫下了八架飞船。
先不论这些人的愿意与否,至少他们都该策划下一步,都该想想如何把众人转移到那颗安全的星球上。
花念又开始眺望长空,韩澄澜倒是先行一步不知从某处找来一对茶盏。冷冽的清茶跟随他的动作填入杯中,他递给花念一杯对方却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怎么?我瞧见琮临方中没喝完的茶了,偷两杯出来不过分吧?”
“你这能力倒是越用越顺手了。”花念接过茶杯却迟迟未下嘴。
“不用白不用嘛,”韩澄澜眯着眼笑了两声,卖关子似的冲花念挑眉,“等夏萧他们到了,我给你看个更厉害的。到时候我俩换一下,我站城楼,你在城内等他们。”
“好啊,你到时候可别哭爹喊娘地求我帮你。”看着韩澄澜举高的杯盏,花念轻巧地与他碰了个杯。
只当是挚友夜谈,共定来日。
“去你的,我哪有那么弱!”韩澄澜一拳打在他肩膀上,“……要去睡会吗?”
“……不了,我已经习惯不眠的夜晚了。”花念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他只往韩澄澜身后的石块上一挤,微阖着双眼就算休息。
虽未明说,但韩澄澜知道花念是个多梦之人。或者现在该说,他比任何人都要畏惧做梦。
没办法,韩澄澜也只能舍命陪君子地和花念挤在一起休息。
他不敢离开,也许是害怕花念熬不住睡着噩梦惊醒,又或者他只是害怕未来的走向。
但无论如何,今晨天明之时,便是破军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