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鸟兽醒,薄雾四起。花念在冰棺前守了一夜,露水沾湿了他的衣摆,一些也顺着笔直的初黎剑身滴落在琮临的脚尖。
“念先生。”自从异客成为人尽皆知的故事之后,琮临和无梦城里的所有人都自然地改变了对花念的称呼。
无梦城要的不是继承者的威名,而是一个真心为家人、为他们、为幽冥倾尽心血的统领。
花念微微侧眼低头,见他有听的意愿琮临也鞠了一躬往下说着:“统计已经完成,只有一位老者深夜向我言明想离开无梦城。”
“东西都还他了?”花念的声音很轻,看起来这又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琮临还是能瞧见花念眼底的一抹诧异,他便未从正面回答他,而是转述了那位老者的原话:“那位老先生说,自已身患绝症、时日无多,就不留在无梦城耽误念先生的大事了,剩下的资产也都自愿无偿捐献给无梦城,以感这数月来的照拂。”
可他这些时日里哪有照拂无梦城,全是在外奔波了去,无梦城大多数事情都还是叶哲在管理。
花念微阖眼帘敛去多余的情绪:“可有问过老先生名姓?可有派人护送老先生安全离开?”
“自然。不过老先生并未留下他的名字,审判长留下的册子里也只记下了他的姓氏——老先生乃辛氏,自引魂岸游历至审判司附近,家破人亡后被最初的无梦城收留。”
辛氏……花念起身,低垂着头正好能端详到叶哲安静地脸庞。此时此刻花念多少也记起来了,这位老者应当是辛树家中的某位长辈。
“也算是为他老家积攒功德了。”
花念转身,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叶无梦的组织下已经汇集在了擂台周围。其中,由秦黎带头的那一批人集中站在花念的左前方。
琮临在花念的示意下招人来抬走了叶哲的棺椁,而后擂台与地面的缝隙之间野草被新生的枝丫压弯了腰,一朵接着一朵的曼殊沙华从缝隙中艰难钻出,一寸一寸地攀登上擂台。
随后,花念撑着初黎往后坐,倒入不凋花织就的王座。他甚至不用动用血族的小部分力量就能模拟当初初黎地宫的捕猎盛宴。
但奇怪的是,昨天被吓破了胆的秦黎非但没有腿软,甚至上前一步不屑地看向花念:“阁下这是要打的什么歪主意?”
花念没理会他,而是斜倚在王座上手撑着脸,像聊天谈心一样宣告自已的计划:“最初的无梦城只是一处破烂的难民收留点,如今能发展成这样自然少不了诸位的付出。”
“我亦不知审判长是否告知过诸位,无梦城是我和他选择的试点之地。我们在此凝聚了引魂岸、北桥宫、审判司三方中人,令诸位磨合共生,皆是为了创造一副「幽冥归一」的盛景。”
随着花念揭开事实真相,不少人在不凋花铺满的擂台之下窃窃私语。秦黎也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他的队伍里发出了不少讥讽的笑声。
“而现在,无梦城发展的极好,但审判长却如我昨日所言先逝,导致无梦城陷入困境、发展停滞不前,幽冥的「归一」也因此受到阻碍。”
“那就别要你那什么「归一」……嗷!”秦黎挑衅地冲花念扬下巴,却被身侧的叶无梦的手肘痛击,疼得嗷嗷乱叫。
花念没在意台下的小小闹剧,他又一次将目光投向那群愿意留在无梦城的人们:“所以,我打算从现在开始换另一个手段实现幽冥的「归一」。这手段可要比审判长的暴力些,不过胜就胜在——快速见效。”
人们左顾右盼,眼中皆流露出疑惑,他们还不懂花念说的“暴力”、“快速见效”是什么意思。
花念也不恼,他最后给了在场所有人又一次机会:“我最后宽限一刻钟,如果还有想离开无梦城的人——就此离开,我不干涉。”
言外之意便是:一刻钟后,他便不会应允任何一个人自由出入无梦城。
一些人开始抱团商量对策,而这是秦黎突然上前一步问道:“阁下难道也要把我们当成无梦城的乱子么?”
花念浅浅一笑,尽显统领者的慷慨姿态:“哪里的事?”
随后他慵懒地抬起指头指了指秦黎右侧不远处的无梦城大门:“门,就在那儿不会关闭。你和你的人,想走便走,我不拦着。”
秦黎看着花念的模样,莫名其妙又想起了昨天在城门口被砍断双腿的那人,瞬间打了个寒颤。
他回头冲另一个人示意,让那人先往城门口走。这人刚刚右转,花念便开了口。秦黎还以为花念是想变卦,却没想花念只说:“从擂台上走吧,让我最后再看看你们。”
那人疑惑地回头,秦黎也看不出花念在玩什么花招,只能让这人硬着头皮走上擂台。他小心翼翼地路过花念面前,却发现对方已经靠在王座上打起了盹。
不知为何他放下心来,招呼秦黎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他们的人数不算多,装备什么的昨天也都被扣留在了门外,这样看来居然能挤得下一整个擂台。
一个跟着一个,直到嘴上说着“你们先走我垫后”的秦黎走到花念面前,他恍惚听见了谁的呓语:“昨天那个断了腿的家伙怎么样了?”
秦黎猛然怔在原地,但他转头看向花念时对方仍然偏头养着神。心头的恐惧突然被唤醒,他连忙呵住前面的人。等他从队尾跑出看到第一个走上来的人还在擂台范围内时,心中警铃大作。
“你怎么还没走下去?”
“我也不知道啊?这些花就像黏着我的脚一样。”
“我的也是……”此起彼伏的应和声让秦黎顿感不妙,他仓惶地想要逃离擂台,却被生长的花枝缠住了双脚。
“花念!是你干的好事?”秦黎怒气冲冲地指责花念,“你不是说放我们出去吗?”
在他的怒斥声中,一刻钟的时间还剩下最后十秒。花念伸了个懒腰,玄衣顺着他的动作舒展:“我动手了吗?没有吧。况且我也说了,只是想见你们最后一面。”
花枝盛放,花蕊如尖牙利齿一般咬断了秦黎那队人马的双腿,有了血液的滋生曼殊沙华更是疯长,一直蔓延到了城门口。
一刻钟在这场突如其来、堪称惨叫声声、血肉模糊的盛宴中到了点,人们有的惊恐、有的震惊、有的不解,通通将目光凝聚在了被血与花一同染红的擂台。
那一瞬间,包括琮临和叶无梦在内的无梦城所有人才意识到,这就是花念说的另一个手段。
“念先生……”
“时间到,”花念无情地宣布,抬手指了指面前秦黎半死不活的上下半身,“琮临,穿件防护服戴上手套,把这个人分开挂在无梦城城楼。”
“……琮临先生,我来帮你。”出乎意料的,叶无梦居然在这种场面下意外的镇定。又或者他只是想借着帮忙自已静一静。
“你留下。”花念没有半分慈悲地截断了叶无梦的去路。
没办法,叶无梦只能紧握住颤抖的双手站回原位听着花念的训诫。
“你们,认识夏萧吗?”花念先是发问,复又自顾自地得出结论,“应是不认得的,但你们可以记得他是个和审判长一样和蔼的人。”
“但现在我要说,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是他,这群人还有活路。但很不巧,是我坐在这里,是我代替叶哲掌管无梦城。”
“我和他不一样,我有的是野心和手段。无梦城在我手里就不只是无梦城,它更是未来幽冥、乃至灵族的庇护所。但它,只收我完全信任之人。”
“你们是原住民,我给过你们两次机会了。既然不走,既然想活下去,就给我遵守「终末」的规则。”
花念起身跨过血海与尸首,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
“我从来不是大善人,该死的就得死,能活的必须活。只要你们没有偏离无梦城的轨迹,那这片不凋花就会赐予诸君圆满的结局。”
“现在,回去休息吧。祝好梦。”
人群归家鸟兽散,城门紧闭,无梦城中谁人无梦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