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星安静地默默出神,没有对骆衡方才的提议做出任何回应。
奇异的是,骆衡也并不怎么感到生气,也不想主动打破这份宁静。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眼前的灰发少年。
少年颓然歪倒在椅子上,无力地支着额头,眉头紧蹙,灰发下,灰蓝色眼眸黯淡无光,雾沉沉的,像浸泡在了冷水里。
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雨打湿的小狗。
不知怎么的,骆衡心脏划过一种微妙的痒意。
他莫名有点失神。
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发现自已一直在看宁星的嘴唇。
骆衡倏地移开视线,突然对桌上难喝的碳酸饮料产生了兴趣。
脑海里却闪过了他的嘴唇。
颜色很淡,透着一种不健康的浅粉色。
还起皮了。
不爱喝水,也不抹唇膏,怎么能活的那么糙?
应该给他请个家庭教师团,将他从头到尾都改造成合格的贵族。
骆衡又想起了宁星方才的话。
谋权篡位......呵,真敢说啊。
他比他想象中更聪明。可惜,却不懂祸从口出的道理。
那么,这份不知收敛的“聪明”,和愚蠢也没什么区别了。
不知不觉中,骆衡目光上移,又落回沉默的少年身上。
他比之前黑了点,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在张罗着搞旅游观光天天在阳光下暴晒。
——为了报复父亲和继母,竟然把自家的百年老宅改造成了收费景点,骆衡听情报人员汇报这件事时,正在喝咖啡。
他因此报废了一件裤子。
还把重要的会议文件弄脏了。那是他刚签署好的对传火者的核心成员夜枭的死刑通知书。
直到今天,他行走在乱哄哄的旅游团之间时,心情只能用啼笑皆非来形容。
真是荒唐。
但也很有创意。
这种报复手段,骆衡闻所未闻,但是仔细想来,却是对宁楠以及宁家最精准的报复。
骆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没注意到的,方才因为“谋权篡位”四个字升起的火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影无踪了。
“和你合作,我能有什么好处?”
冷冽的声音打断了骆衡的思绪,他凝目看去,正对上一双昂然自若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已经调整好了状态,一扫方才的沉郁,此时他眉眼张扬,展露一种目空一切的狂气,薄唇开合间,骆衡惊奇的发现了一颗小虎牙。
骆衡收敛无关思绪,也正式进入了谈判状态,气定神闲地说:
“我总要知道你能给我什么。”
宁星想了想,打开光脑,打了一长串目录,然后面对面空投给了骆衡。
骆衡本打算就扫一眼,目光却忽然凝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凝重。
隐日知道的比他想象中还多的多。
这份名单上的人几乎囊括了帝国半个社交圈,一旦暴雷,那么几乎会给帝国的声誉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于是,问题又绕回来了最初。
骆衡眼神发冷,“你是怎么知道的?”
宁星双手环胸,假笑道:“不好意思,商业机密。”
骆衡狭长微微眯起,纯黑色瞳孔透着丝丝凉意,让人想起某种冷血动物。
“我向来认为,建立良好合作关系的前提是合作双方都要付出诚意。”
他嘴角笑容加深,眼也不眨地深深望着宁星,意有所指道:“我并不是一碰即碎的瓷器,我是坚固的城墙,能抵挡狂风暴雨,自然也能护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
宁星很无语。
这还整上call back了。
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真是个小心眼的男人。
骆衡这话,是对第一次见面时宁星有关“瓷器和石头”比喻的回击。
当时他把自已比作石头,把宁楠比作瓷器,骆衡被堵得哑口无言。
宁星思索几秒,幽幽发问:“你真的想知道?”
骆衡眼睛似乎也亮了一点,他彬彬有礼地说:“愿闻其详。”
“其实很简单。”
宁星竖起食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只要你像我这样废物就可以了。”
骆衡摩挲了一下扳指,不冷不热地说:“你还有一分钟。”
宁星啧了一声,小声嘀咕道:“真没耐心。”
“五十秒。”
“好吧,举个例子。假如,你是学校里的清洁工,作为不可接触的贱民,你经常看到某个懦弱无能的贵族少爷被同学欺辱打骂。有一天,这个被欺负的贵族少爷找到了你,他诚恳的请求你通风报信好帮他躲开恶霸,那么,你会不会帮忙呢?”
骆衡怔了怔,在短暂的诧异后,目光闪过了悟。
自见面以来,宁星都表现的太过狂妄嚣张,导致他都忘记了,档案显示宁星曾经因为不堪网络暴力而自杀。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看向他的手腕。
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宁星坦然举起手,向他展示自已的伤口。
他懒得敷去疤药,所以现在手腕上还残留一条淡淡的白痕。
他无所谓地笑笑,“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骆衡一向鄙视自杀这种行为。
在他眼里,选择自杀的人,都是被社会淘汰的失败者,所以只能懦弱到选择自杀来逃避现实。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有利于节省资源。
但是,当宁星用坦然无畏的态度提及他手腕的疤痕时,骆衡却无法把“失败者”三个字套在他的头上。
心脏有点闷,让他想起像下雨前沉闷潮湿的空气。
骆衡不自在地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若无其事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所以这就是你的情报来源?”
他眼睛微微眯起,嘴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对啊,和你们不一样,我人缘很好的。”宁星翘着嚣张的二郎腿,得意洋洋道:“大家都喜欢和我一起吃瓜。”
得到了答案,骆衡心情并没有因此变好。
的确,大多数贵族都不会多注意仆人们的动向,但是其中不包括骆衡。
他深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所以治家很严。
骆衡盯着宁星嘴角得意忘形的笑容,只觉得心里又被刺了一下。
为了所谓的“好人缘”,不顾尊卑礼仪,和仆人们打成一片,如此不成体统,有什么可得意的?
骆衡移开目光。
眼不见心为静。
他很快就起身告辞了。
临走前,他再次警告了宁星,让他谨言慎行,不要说什么不该说的。
他深谙打一棍给个甜枣的道理,所以在威胁完后,又慷慨地给予了奖励。
“你爸爸给你下毒的事,还有周家买凶的事,我都知道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这些事不需要你管,你乖乖写文。”
宁星舔了舔后槽牙。
周家买凶的事,他谁也没提。
可是骆衡还是知道了。
这是用周家的事来敲打他,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他的眼睛,所以安分点。
狗东西。
宁星没骨头似的陷在椅子里,敷衍地点头,“好的,您慢走,不送了。”
骆衡已经习惯了宁星的这副臭脾气。
他觉得宁星有时候像野猫。
傲慢,有种莫名的神气,做事随心所欲,不会看人脸色。
还手贱,时不时要伸爪子来挠你一下。
不过没关系。
只要他为已所用,不论他是臭石头还是不会看人脸色野猫,他都可以容忍。
宁星慢吞吞打开监控,直到亲眼确认骆衡的飞行器已经离开了宁家大门。
他这才起身,摇摇晃晃走出了书房。
他要去找“赵管家”。
或许,应该称他为,黎明骑士团的【骑士长】。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不多,但是足够他明白眼下的处境,以及接下来的目标了。
原主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这下真是“全员恶人”了。
宁星现在心情很差。
都怪骆衡,他想。
他头那么疼,他还在那里叽叽歪歪,还敢威胁他。
所以,就先弄死他吧。
被自已看不起的D级废物逼进绝路,他临死前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