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正是计划生育最严格的时代。
我父母偷偷生了妹妹的事被人举报,不得不早出晚归四处躲藏。
他们躲过了,但是妹妹的名义父母和我外婆躲不过。
计生办的人开车追二舅,二舅开着他的东风153跑了40多公里被追上。
计生办的人见我舅舅停了车,下车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砸车。
外婆也被拉进一个集中关超生人群父母的屋子。
每天定时上厕所,吃饭。
男女都挤在一个屋子里。
20平的房子挤十几个老人,只有老人的孩子交了罚款认了“罪”才会被放出。
爸妈得到消息,主动回家向计生办坦白了一切。
妈妈被拉去做结扎手术,爸爸被开除公职。
那个暑假妈妈没有再去打麻将,跟着爸爸四处找工作,找房子住。
一瞬间,我们全家人都无家可归。
乡政府的房子被催着搬出来,说是有新老师要住进来。
好在那时爸爸年轻,没多久就在镇上找到了一个刚成立的新学校的工作。
学校给了爸妈一间房子住,我和妹妹住宿舍。
爸妈那间房子妈妈进了很多小零食小玩意,上学就开着门。
一到课间,屋门口就挤满了镇上的富贵孩子。
我和妹妹只有吃完晚饭后才能去爸妈的屋子坐坐,偷偷吃点不容易被发现的小零食。
爸爸问我:“黛黛,静静回家了,我们已经亏欠了她8年,以后可能会对静静好一点,你会不会吃醋?”
我甜甜地笑着:“当然不会啦,她是我妹,我会保护好她的。”
我打心里希望我是一个男孩,是男孩,当然要保护妹妹。
但我又制止不了自已的恨。
恨自已不是男孩。
恨爸妈喜欢男孩。
恨妹妹毁了我们的家。
这些恨意在妹妹那天贪睡时被释放得淋漓尽致。
早操结束了,早饭也结束了。
叫了妹妹三次都叫不醒。
预备铃都响了还是叫不醒,我的耐心突然崩溃,一巴掌抽在了妹妹的脸上。
“上课了还不起,你睡吧睡死你得了!”
打了一巴掌见她起来穿衣服我就自顾自上课去了。
妹妹对爸妈的感情也没有多深,毕竟朝夕相处的是外婆和二舅、二舅妈。
爸妈在她眼里只是小姑和小姑父。
突然的转变也很难让她去亲近爸妈。
所以她自然也没有向爸妈告状。
但事后我又很后悔,看到她们班上的小男生欺负她,我也没有犹豫,一拳就把那个男生打懵了。
这是赎罪,也是刻在我骨子里的义务吧。
因为我是宿舍最大的,性格又大大咧咧,宿舍里的小妹妹们都唯我马首是瞻。
一天晚上,她们非要听鬼故事。
我便把初二在小山听到的一个恐怖故事掏了出来。
但我没有从这个故事里获得吓人的成就感,反而获得了恐惧感。
一个姑娘听完恐怖故事后呆呆爬上床睡了。
晚上做噩梦一直在挣扎。
我本以为第二天就好了,没想到她连续做了三天噩梦,白天精神也渐渐开始不对劲。
老师发现后通知了她父母,我向爸妈坦白了讲鬼故事把她吓疯这件事。
不知道爸妈有没有赔钱,我被骂了一顿,那个妹妹被接回家休养。
半年后她回来,对我依然保持着诚挚纯洁的笑容。
我很愧疚。
也处处照顾着她。
国庆节放假,同学们都回家了。
一个同学问我:“黛姐,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愣住了。
我什么时候回家?我家在哪?我哪有家?
我回家,不就是从宿舍楼走到教学楼我爸妈那间屋子吗。
国庆放了很多天假,我和妹妹在宿舍也待了很多天。
或许是从那时开始,我就习惯了无家可归的日子,也总觉得我本就无家可归。
国庆回来,学校老板见我妈小卖部生意蒸蒸日上,就在保安室也开了一个小卖部,并且将我妈的小卖部以食品安全得不到保障为由强制关闭。
又过了一周,老板说爸妈住那间房子要腾出来做教室,爸妈只得在村子里租了一套民房,那就是家了。
那个家在民房二楼,进门是厨房,厕所,再进里屋是一个大单间。
父母的床靠后面的窗户,我和妹妹的床靠厕所,中间有一条晾衣铁丝,铁丝上挂着床单、被套,当一个格挡屏风。
终于有家了。
终于可以跟同学说我回家了。
此时我已经初三,面临中考任务,但我的心思不在中考上。
我也不知道我的心思在哪里。
我想当歌星,但是当歌星要去台湾、去北京、去香港,云南离台湾和北京、香港都太远了。
我连怎么坐车都不知道。
哪里有唱片公司我也不知道。
要怎么才能当歌星,在电视上唱歌我也不知道。
太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