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降临,车已行驶近十分钟,而让秋知夏奇怪的是,整个过程,坐在她前面的副驾上的母亲始终一言不发。
意想中的训斥并没有到来,而母亲整个人身上也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为秋知夏心头缠上一抹不可控的心悸与忐忑。
深吸了一口气,秋知夏迅速调整好心态。
不说话也好,省得她啰里吧嗦的说来说去,我听着也烦。
秋知夏进而转头望着靠在车窗旁一言不发的秋晓雨,姐姐对着左浩鸣展现笑露笑颜的场景再次重现在她脑海中,正当她想开口询问秋晓雨对左浩鸣的态度的时候,坐在前方的母亲却突然发话了。
“小刘,开慢些,现在车流量大,别出事了。”
“明白,夫人。”
突如其来的发言,不仅让秋知夏即将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也让她再次将目光聚焦在母亲身上。
“知夏。”
“我在。”
“刚才的争吵,我不想多说,但我要告诉你,以后千万别乱跑了,知道吗?”令秋知夏惊讶的是,妇人的语气中比起责怪更多的是一种庆幸。
庆幸她没有出事。
“不仅是知夏,还有晓雨,你们两个以后千万不能再到那片地方去了,明白吗。”
“妈,我知道了。”秋晓雨轻轻点头,目光却没有从窗外不断变化的夜景离开。
“知夏呢?”妇人这时的语气明显带上了一丝不耐烦,另一个女儿未能快速回应她的话语,令她感到颇为不快。
“明白了……”
“他是你们班上的吗?”
“是的。”
“原来是这样……”
“另外……”妇人顿了一秒,“那个男生帮了你,我自会通过你的班主任来对他表达感谢以及给予回报……”
一丝不好的预感产生,秋知夏好像预料到母亲会说什么了。
“所以你以后也不要以所谓报答对方的理由去接近那个人,明白吗?”
这种话对秋知夏来说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她要和谁接触,这个女人怎么可能真正的管到。
尽管如此,她仍有些难受,因为刚才的话语只针对了她,那姐姐呢?
明明她甚至都对左浩鸣笑了,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外人笑了欸!
而且秋知夏发现,在刚刚和左浩鸣抱在一起的时候,自家姐姐看向左浩鸣的眼神明显不同于对其他人。
那是看向“家人”的眼神。
尽管姐姐自已都没有发现,尽管那种眼神只在她的眼中出现了一刹那。
仍旧使秋知夏心中警笛大作。
她很希望她看错了,因为她不希望姐姐有着对左浩鸣产生“那种情感”的可能。
她很清楚,如果是姐姐作为她的对手的话,她会输得一败涂地。
不对……
或许她甚至都不会去争。
因为姐姐的幸福是高于一切的。
幸好,这一切仍未发生,自已的姐姐现在还没有喜欢上左浩鸣,只要在这段时间对左浩鸣发动猛烈攻势将他拿下就好。
除了姐姐,秋知夏自诩不逊色其他任何女性。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
姐姐以后不会再与左浩鸣有任何交集。
想到这秋知夏不满地撇撇嘴,小声嘀咕着,“为什么不加上姐姐?她就能接近左浩鸣了吗?”
万万没想到自已的好妹妹会在这时提起,还说什么“她就能接近左浩鸣”之类的话,秋晓雨立即扭过头诧异地看向秋知夏,“你说什么呢!”
“晓雨当然也一样,明白了吗?”
“我明白,况且我在一班,左浩鸣同学在三班,我们平时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的。”应下母亲的话后,秋晓雨又重新将头靠在了窗户边,任由窗外飞驰的流光掠过双眼,不再言语。
表面平静,内心却隐隐作痛。
为什么……
在说出“和他没有见面机会”之时,会感到难过呢?
明明只见了三次。
秋晓雨终是在上车后不久就回想起了自已与少年的前两次见面。
第一次是她在开学典礼上的讲话被他的怪叫打断,她当时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过多在意。
第二次是在教导室,那次接触的时间也相当短。
第三次,也就是在这次。
明明只见了三次,为什么他的气息却会令自已感到如此的熟悉,和有一丝的……
贪恋……
不是这样的!
自已一定是训练太久了,累了。
这一切都是错觉。
而自已对他产生的一点好感,也绝对是因为知夏被他救了。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望着姐姐,少女内心的担忧被再度放大。
姐妹二人此时心中都因左浩鸣有或多或少的起伏。
但她们绝对不会想到,此时在车内,受左浩鸣影响最大的是……
她们的母亲。
明明只有在车内的远远一瞥,但少年的脸却在她的心中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即使是现在,也没能彻底平息。
而这,也是她警告她两个女儿不要接近左浩鸣的原因。
怎么会那么像?
姓左……
还有那张熟悉的脸……
他是阿涉的儿子吗……
那熟悉的笑容重现于眼前,不愿回忆起的记忆不可控地袭来,占据了她的脑海。
“阿涉!我喜欢你!”
他是她的初恋。
但那份独属于她的初次爱意,却没能开花结果。
“抱歉,小椿,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记忆中的少年面对着她微微低头,破碎的刘海挡住了他那双好看的淡紫色眼眸,少年对未能回应她爱意的愧疚,不用说也只知道。
但她也只能勉强扯出一抹难看的微笑。
“那……祝你能和她幸福……”
她甚至期待过少年的恋情失败,然后回到她的怀抱。
但事与愿违。
后来,她去参加了他们二人的婚礼。
和自已当时的男朋友。
同时也是他的兄弟。
正处新婚之日的新郎和他的兄弟高兴地握着手,更一笑惊喜地看向自已,“怀东,小椿,你们两个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嗯……”她当时只是微微浅笑,“新婚快乐,阿涉。”
“涉雨……他们是……?”身着纯白婚纱的新娘走来,轻轻靠在爱人的身旁。
“哦……小敏,你还不认识他们吧?”新郎满怀爱意地看着他的新娘,笑着为她介绍道,“这是我大学时的兄弟,秋怀冬,这是他女朋友,也是我大学时的朋友,鱼文椿。”
“怀冬,小椿,这位是我的妻子,文思敏。”
“怀冬兄,文椿姐,幸会。”
“幸会。”鱼文椿回应道。
“哎哎哎,我可把阿涉当真兄弟,都是一家人,嫂子你就别对我这么客气了,哈哈哈……”
男友如此爽朗的回应却使她的内心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一家人吗……
她很清楚,她还没有从过去走出来。
正因如此,她其实很感谢她的女儿们。
是她们,把她从过去的阴影彻底拉了出来。
让她明白她还可以执着于另一种爱。
母爱。
本以为这样就好,但在姐妹俩三岁的时候,一则噩耗袭来。
“阿涉他……去世了……”
鱼文椿仍然记得那天丈夫从外面回到家时浑浑噩噩的样子。
而她在知道这则消息后也没比丈夫好到哪去,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般,直直的瘫坐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接过丈夫递来的纸,鱼文椿缓缓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是他杀。”
鱼文椿在听到这个不可思议的答案后情绪彻底崩溃,破口大骂道,“是哪个畜牲干的啊?!他人那么好……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
在她梦想破灭的时候,是他一直陪着自已,带给自已希望,告诉自已还有其他可以追逐的东西。
自已追逐了,但失败了。
明明自已现在都已经接受了……接受了他不属于自已的事实。
但为什么现实仍要把他从自已的世界剥夺走!
秋怀冬见到鱼文椿如此崩溃,眼中一抹阴霾闪过,接着紧抱着妻子颤抖的娇躯,轻声说道,“凶手已经死了,而且还是黑帮的人……小椿,你别做傻事。”
“黑帮……为什么阿涉会和那些人……”
“不清楚……警方只调查出了他是龙极区的人,而且那人在作案后立即自杀了,因此,余下的动机,或是受谁指使,全都查不到了。”
“怎么会……”鱼文椿双目失神,嘴里不停地呢喃着这三个字。
秋怀冬叹了口气,妻子的初恋是自已最好的兄弟这件事他当然知道,甚至一开始就是他在帮鱼文椿追左涉雨,因此他在她心中有多重要,他一清二楚。
“周末,我们一起去见阿涉最后一面吧。”
想要再见他一次。
哪怕已经阴阳两隔。
这种急切而又悲怆的渴望,令鱼文椿点了点头。
“好……”
……
葬礼那天,下着很大的雨,灰蒙的云不仅压在这座城市之上,亦压在所有前来参加葬礼的人心上。
前来为左涉雨念哀悼词的是他的高中物理老师,曾经左涉雨对鱼文椿说起过这位年过甲子的老人,称其像自已的父亲一般,是自已一辈子的恩师。
但现今,他们师徒的再一次见面,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人的语气有些虚浮,甚至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终于,他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为什么啊……涉雨……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
连哀悼词都没念完。
他的老伴上前将他扶了下去。
正当秋怀冬想上前将悼词念完时,鱼文椿伸手拦住了他。
秋怀冬诧然一望,看着妻子坚定的眼神,起来的身子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鱼文椿走到两个老人身前,接过了悼词。
令秋怀冬意外的是,妻子在整个过程竟然没有流哪怕一滴泪,甚至连哭腔也不曾听出。
原因很简单。
眼泪已经哭干了。
现在的她,只想好好送她的初恋最后一程。
然后,和她的家人们继续向前。
哀悼环节结束。
鱼文椿刚从台上下来,文思敏便牵着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
鱼文椿看着眼前憔悴不堪的妇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就连她自已,也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张了张口,还是发出了声“思敏,节哀。”
对方点了点头,轻轻笑道,“谢谢你为涉雨所做的一切。”
秋怀冬此时也靠上前,想要搭上对方肩膀的手最终放下,“弟妹,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尽管开囗,我能帮的一定帮上。”
“我现在最担心的,其实是这个孩子……”文思敏看向身旁的男孩,“这孩子才三岁啊……”
鱼文椿这时才看向男孩。
男孩有着和父亲一样的淡紫色眼眸,但与记忆中那双总带着光芒的不同的是,男孩的双眸早已蒙上一层灰暗,整个人更是如同一具丧失灵魂的躯壳。
望着这个与左涉雨相似的男孩,鱼文椿感到心痛。
此时,议论声传入耳中。
“可怜的孩子……”
“这么小就没了爹……”
“听说涉雨死的时候,他就在现场啊……”
鱼文椿没想到一个年仅三岁的孩童,竟亲眼目睹了自已父亲的死亡。
难怪会有这样的表情……
而更令她没想到的是九年后,自已的丈夫同样也离奇死亡。
同样也是因为……
龙极区。
……
鱼文椿不能再让两个女儿以身犯险了,她能明显地猜到,刁难女儿的人极有可能属于龙极区。
而左浩鸣,也不可能仅仅只是因为要帮助秋知夏才对付那几个人。
更有可能是因为……
不敢再往下想。
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
为此,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
“呼——呼——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彪子此时背靠在某个巷子尽头的墙上,鲜血已布满了他的脸庞,而惊恐同样如此。
他不想也不愿意相信刚刚短短半小时所发生的事,一切都太过骇人听闻,超脱常理了。
危险不知会从何处再次袭来,令彪子的神经依旧紧绷着,不敢有一刻松懈,此刻陪着他的,亦只有头顶那盏散发着橘黄色微光芒的老旧挂灯罢了。
尽管如此,有光,还是比完全身处黑暗要好太多了太多了。
这也打消了彪子内心些许的恐惧。
挂灯年久失修,通明的灯火不仅有减弱的迹象,更在同时时闪时灭,间接而来的黑暗不断压迫着彪子的神经。
而下一刻,那伴随着灯光闪烁兀然出现在自已十米之外的身影,更是一下让彪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双眼圆瞪充滞着无边的恐惧,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
灯灭。
灯亮。
七米之远。
灯灭。
灯亮。
五米之远。
灯灭。
灯亮。
三米之远。
灯灭。
灯亮。
一米。
灯灭。
灯亮。
唯有微风吹起地上的灰尘。
原本离自已仅有一米远的身影瞬间消失,像是从未存在一般。
但彪子可不相信自已刚刚看花了眼。
感到脖子被环住。
不想往下去看,仿佛这样,那环住自已的东西就能不存在般。
但他终归骗不了自已。
眼珠颤抖着下移,进入视线的是一双惨白的手。
恐惧感再也无法抑制,唯有尖叫才能将情绪发泄。
“啊——唔唔唔……”
想要张开大叫的嘴被其中一只手猛得捂住,另一只手举在他眼前竖起食指。
脖子后传来丝微凉。
那是有人在后面微微吐气。
他将视线缓缓向后偏,而一张惨白的脸也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那是一张分不清是男是女但极其诡异的脸,嘴角咧到耳根勾出一抹能击穿任何人心理防线的惨笑,眼白更是将瞳孔挤压成一个黑点。
终于……
“嘘——”
那是来自地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