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比我早出生一分钟,似乎理所当然的,母亲把新生儿降临在家庭中所带来的喜悦也全在姐姐身上所表现出来。
记忆中母亲抱我的次数并不多,几乎都是要喂我喝奶的时候,剩余的时间都留去照顾姐姐。
但尚在襁褓的我并不明白这实际意味着母亲对姐姐的偏心,况且后来我发现母亲甚至都不觉得这是偏心,而奇怪的是,即使我懵懵懂懂地长大了,对这些事也有了模糊的认知,我对姐姐依旧生不出丝毫的嫉妒之情,因此久而久之,一个扭曲的观念在我内心形成了。
那就是,姐姐更值得被关心,被偏爱,姐姐的幸福就是要凌驾于我之上的。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观念在我脑海中变得愈发不可摇,因为无论是样貌,身材,学习亦或跳舞,姐姐都比我强,这样完美无瑕的她值得那样的偏爱。
因此当我面对姐姐时,什么自尊、嫉妒之类的情感全然不存在。
内心只剩下对有这样的姐姐而感到的自豪之情。
我甘愿成为她的陪衬,她的附庸。
我甚至为此感幸运,是我成了她的妹妹,享受这份其他人无法享受的殊荣,与她一起在这个家欢笑,成长。
而虽说母亲十分偏爱姐姐,但父亲却从不如此,我能明显的感觉他平等地爱着我和姐姐,但这样是错的。
我曾不止一次地朝父亲诉说,希望他能像妈妈那样,更多地关注关心姐姐。
但父亲每次只是笑着摸摸我的脑袋,“我已经是够关心晓雨了哦,因此小知夏也不能落下呢。”
我很不解,为什么父亲要在我这个事事不如姐姐的妹妹身上付出相同的时间。
但我内心亦是有着其他的感受滋生,这是只有面对父亲时才会产生的感觉。
后面我才发现,原来这叫做感动。
我其实也渴望母亲能更爱我哪怕一点,一点就好。
哪怕这一点依旧无法使母亲对我的爱和对姐姐的爱去比较。
母亲喜欢跳舞,但由于患有先天的脚疾,最终与梦想失之交臂。
所以,在惊喜地发现我们姐妹两个似乎都不曾继承到这来自她的缺陷时,她开始为我们安排舞蹈老师,训练课程。
起初我原以为可以通过这件事来获取母亲多一份的关注,可不曾想,姐姐就连在这方面也是展现出惊为天人的才能。
每当在训练时无意间瞥到姐姐那伴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的身姿,我都会下意识地停下怔怔地望着那风华绝代轻盈自然的身段,那如同上天亲手雕刻般没有一丝缺点的绝美俏脸,一切美好在她身上又是那么的刚刚好。
也对。
毕竟姐姐是应当受到偏爱的存在,她如果不那么完美,反而配不上她所受的待遇。
于是,很自然的,母亲开始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姐姐身上,期望也相信着姐姐是那个能代替她实现梦想的人。
望着愈来愈爱护姐姐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我原本内心深处还一直在意的东西,开始逐渐消散。
实际上不同于姐姐,我并不喜欢跳舞,最初的投入在上面的激情也只是为了能得到母亲的青睐,但结果也就是那样。
呵……
不过姐姐很喜欢,喜欢到将其融入生命的程度,无论是谁去夸赞她的样貌学习多么多么好时,她也最多一笑回应,但唯独跳舞,只要在这方面上被人肯定了,就算那人只是个外行,难以控制的喜悦还是会表现出来。
而且她还对我说过。
“虽然跳舞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但有一件事对我来说更加幸福,妹妹,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和她生活了这么久,我很清楚自已这个姐姐的性子。
是和我一起跳舞吧。
“是和你一起跳舞哦。”
所以,为了让姐姐更加开心,更加幸福,我选择继续在这条我毫无兴趣的路上浪费时间。
我无所谓的。
只要姐姐能因此更加高兴,这一切就有意义。
就算她根本就没发现我不喜欢跳舞。
就算母亲也不在乎我会不会继续跳舞。
我,秋知夏,作为妹妹,作为女儿,也有义务让母亲喜爱的姐姐开心下去。
“你其实不喜欢跳舞吧。”
那天由于教练要为姐姐进行特别训练,所以母亲便打电话让父亲来先接我离开舞蹈室,而她则在那里陪着姐姐。
在车上,父亲看着眼前的路,却突然朝我丢出了这句话。
心脏猛得滞住了一瞬,熟悉的感动涌上心头,尽管如此,我还是反驳道,“没……没有,我很喜欢和姐姐一起跳舞的……”
“那一个人呢?”
我沉默了。
但父亲却仍穷追不舍,再次向我抛出了一个问题。
“或者说,对跳舞这件事本身呢?”
见我不再反驳,父亲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在训练时,你和晓雨的表情完全不同,从她的脸上,是能看到热爱的,但你却不一样。”
“……”
“你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不是么?”
父亲见我仍不言语,甚至身躯都开始颤抖时,赶忙将车停在了就近的户外停车场上,旋即用那双温暖厚重的大手抱住了我。
“哭吧孩子。”
我终于忍不住,在父亲的怀里低声抽泣起来。
父亲此时却并没有说那些安慰我的话,用着一种怀念的语气轻声道,“在过去作为你妈男朋友的时候,我的目标是希望能给她幸福。”
“我似乎做到了,从一个穷小子成了一个大老板,给了她其他男人都不能给的。”
“而现在,作为她的丈夫,也是你们的父亲,我的目标是希望你们母女三人都能幸福,为此我什么都可以付出。”
“但事实上是……”父亲将我的脸从他怀中移开,一脸愧疚地看着我。
“我似乎失败了。”
“不是的……爸爸,我过得很好,从小锦衣玉食……我很幸福的……”看着父亲如此责怪自已,我哭得更加泣不成声。
“那就不要做自已不喜欢的事,我希望你们姐妹二人在未来不管是爱好,要从事的工作,甚至是喜欢的人,都由自已决定,尽量多为自已着想一点,不要轻易被他人所影响。”
那天父亲所说的话深深冲击着我的观念。
为了自已,不为姐姐,真的可以吗?
只可惜,我还没有彻底弄懂父亲所说的话,一则噩耗便如同晴天霹雳般砸在我们家所有人的头上。
十二岁那年,父亲出车祸去世了。
由于肇事司机当场死亡且家中只有一个得了老年痴呆的母亲因此无法索要任何赔偿。
但就算有赔偿,那点钱对我们家也没有丝毫意义。
重要的是,家里的顶梁柱没了,还留了那么大一个公司给没有任何管理经验的我们。
父亲的葬礼上来了很多人,其中也包括当初和父亲一起创业的合伙人。
龙竞仇。
那个男人,虽然在见之前父亲曾跟我提过,还说过对方是个很可靠的人,但实际见过后我对他却莫名的厌恶。
母亲似乎很信任他,现在还在对他哭诉。
姐姐则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而我只是看着灵堂上摆着的父亲的遗像,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从前。
六岁时的某天晚上,父亲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内容很老套,讲了一位英勇无双的英雄拯救被恶龙抓走的公主的故事。
“哎哎哎,姐姐肯定是故事中的公主吧。”
“别这么说啦知夏……”仍记得姐姐当时脸红的场景。
“不要这么讲。”父亲摸了摸我们俩的头,大笑着说道,“你们两个都是公主!”
“那……那……谁是英雄呢?”姐姐的小脸泛起红润,歪起小脑袋,充满着不解。
父亲听此先是一愣,然后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已,胸有成竹地说道,“当然是为父啦!”
我们姐妹俩听到这回答都呆住了,随后姐姐立马朝父亲吐了吐舌头,“呸呸呸,爸爸不要脸!”
“哈哈哈……”父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现在的“英雄”当然是我了!”
“现在?……”我歪了歪头。
“嗯,不仅是现在,一直到你们找到各自的“英雄”之前,爸爸都会像故事里的那样保护你们,不被恶龙伤害。”
“不!”父亲突然摇起了头,“就算你们找到了,爸爸也会一直保护你们的!”
“各自的“英雄”,那是什么意思呀?”姐姐用食指抵住樱唇,微微抬头,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思考。
谁知父亲听此老脸一红,赶忙挥了挥手,“你们还小,现在先别想这些!”
“欸——为什么?!吿诉我嘛……”姐姐有些不满。
“以后再说!”
“爸爸真坏……”
……
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呢?
明明只是父亲多次为我们姐妹二人讲睡前故事的其中一次罢了,为什么会偏偏想起这一次呢?
而且在这不久后母亲也以“我们不小了”这样的理由禁止父亲为我们讲故事。
明明都过去六年了,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我过去从未特别“怀念”的这次呢?
脸上……
好热……
“知夏!”姐姐忽得哭着抱紧我,我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眼泪早已从眼里流遍了我的两侧脸颊。
而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想起那一次的记忆了。
原来,属于我们一家的“英雄”已经……
不在了啊。
骗子……大骗子……
说什么要保护我们直到找到“各自”的英雄……
你都已经不在了啊……
要我去哪找所谓的英雄啊……
爸爸……
知夏好想你……
第二天,不知怎的,姐姐在葬礼之后性情大变,整个人变得冷冰冰的,除了对我和母亲外再没有对谁笑过一次。
而后不久,我更无意间得知一件事,或许就是这件事,使得姐姐她变得如此冰冷。
父亲他……
是被他的好友龙竞仇害死的。
……
“唔——”揉着惺忪的睡眼,我缓缓从课桌上起身。
怎么会梦到以前的事。
还落泪了。
我开始翻找课桌,却怎么也找不到一张纸。
“需要吗?”一只拿着卫生纸的手伸进视野里,我抬起头,发现是左浩鸣。
除开制作那样不知羞耻的海报外,我其实并没有很讨厌他,相反的,我对他还挺有好感的,不然也不会一开始去挑逗他了,只是姐姐很讨厌他这种带着目的接近家人的人,况且反正又追不上,索性当时说得绝情了一些,也好让他知难而退。
而且,一个普通家境的男生若与我们家扯上很深的关系的话,最后倒霉也只会是他自已。
我扭过头,朝旁边的女生借了张纸。
左浩鸣则是悻悻地收回了手。
之后一整天,我都没让他找到机会与我说话。
反正一定是要我别在姐姐面前说他的坏话吧。
莫名的妒意挑起了我内心的烦躁,原本还没什么,现在越看左浩鸣这张充满了讨好的脸就觉得难受。
而姐姐的到来,则将这些负面情绪彻底冲淡。
我开心地拉着姐姐的手走出去,期间还不忘看向左浩鸣。
笑死了,瞧他那样子,一副唯恐我对姐姐乱说的担惊受怕的模样。
男人果然都一个样。
走廊上,姐姐和我并排走着,我们姐妹俩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这样享受着难得的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间。
不知不觉间,我和她来到了一班门囗。
“抱歉知夏……本来我也想陪你转到三班的,可妈她不允许。”
“没事的姐姐……”关于自已为何转到三班,我不是很清楚具体缘由,只知道这是母亲安排的。
“下午的训练别忘了哦,那我先回去了。”
“好的。”
姐姐自那之后就很少笑了,而与我一起跳舞则是为数不多的能使她展露笑容的事,所以为了姐姐,我从来没缺席哪怕一次。
今天也是如此。
这无聊而又漫长的训练中唯一使我感到值得的便是姐姐的笑容了。
但即使如此,还是好累……
其实……
也不是很开心。
但不能让她发现,不然的话……
她会自责的。
而原本看着姐姐为我驻足的身影所产生的一丝欢快之情,也因一个人的到来而荡然无存。
我的母亲。
我和她的关系恶化是由于发现她和龙竞仇走得很近开始。
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就算不知道实情也好,难道不明白多怀疑一下别人吗?明明父亲去世后最大的得利人就是这个龙竞仇,还这么信任他的拜托对方去帮忙管理公司。
如今看着这个带着愠怒之色走向我的女人,我只是心情复杂同时又倍感无奈。
她对我仿佛有数不清的意见。
“妈……”姐姐轻声开口,似是想要出口劝阻即将到来的训斥。
“晓雨你别说话。”她朝我走近,语气中尽显失望,“知道我为什么要求校方把你调离一班么?”
“……”
“因为你的退步。”她顿了顿,用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死死盯着我,“原以为有你姐这样一个榜样,你的成绩不说和她一样,但应该也会进步。”
“但你看看最近的开学考,连年级前一百都没进去,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见我沉默不语,她提高了音调,语气中的责怪与不满不再掩饰。
“啊?为什么?!”
我咬了咬嘴唇。
“本来舞蹈方面的退步我都不想再管了,想着你学习弄好就够了,可是现在呢?枉我之前对你寄予厚望!”
呵……
我继续跳舞,本来和你也没什么关系!
“怎么了,不说话了?!秋知夏!我要知道你退步的原因!”
“妈……别对知夏这么凶……”
“晓雨,我也是为你妹妹好。”
嘁……
好一个为我好。
我真正需要你爱的时候也不知道你跑哪去了。
终于,我忍不住了。
“好啊,你不是想知道原因吗?”我抬手一指,一字一顿,恶狠狠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和那个叫龙竞仇的通奸行为令、我、恶、心!!!”
“啪”!
意料之中的巴掌,我甚至还能从她眼中看见泪光隐现。
我别过头,迈开步子跑走,姐姐企图拉住我的手也被我挣脱开。
我不知道要跑去哪儿,或许只是因为这是单纯的赌气,又或者我只想离这个背叛了爸爸的女人越远越好,不论在哪。
“呦,这个点儿还能碰上这等姿色的小美人。”
我转头,发现一个长相极为猥琐的人朝我走来,而当我想要往其他方向逃走时,另外有两个人也向我缓缓靠近。
“彪子,老大这会儿是让我的来调查上次那两个兄弟死亡的线索的,还是别浪费时间徒生事端了。”
被唤作彪子的人却只是舔了舔嘴唇,不屑地说道,“找鸡毛,哪有什么线索,明明就是让我们来为那两个蠢货留下的东西善后的,反正附近没人,不如……”
这个男人摩挲着手掌朝我淫笑道,“先尝尝这道难得一见的“佳肴”吧。”
我没有慌乱,只是朝四周望了望,没有一个人。
连求助的对象都没有。
也好,只要他们再敢上前,我就直接用挂在包上的自动笔自杀。
先一步去见爸爸。
兴许是我刚才没注意,正当他们想更近一步时,一道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却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在不远处。
只见左浩鸣单手插兜,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朝这三人勾了勾,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龙极区的垃圾,过来。”
我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而比起思考他为何在这里,更先一步出现在思想内的,竟然会是父亲那天的话语。
找到“各自”的英雄。
我的英雄。
会从恶龙手中救下我,然后守护我一生一世的……
属于我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