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有些坐立难安。但是进来之前,他的表妹就再三警告他不许插嘴。
君子酒清了清嗓子,解开提前准备好的包袱,取出里面的衣服作为信物:“荼蘼娘子安,我们是受灵玉宫门下弟子素馨之托,来报信的。”
荼蘼的眼神在衣服绣着的石榴花上转了转,口吻冷淡:“素馨?她有什么口信,要转借他人之口,却不能来亲自见我?”
君子酒给小袖飘瑶递了个眼神。小袖飘瑶硬着头皮开口:“请见谅,素馨师姐她……走了。”
“走了?什么走了?”荼蘼一时没反应过来,迷惑地看着她。
小袖飘瑶咽了一下唾沫,决定将话说的更明白些:“请节哀。”
铺天盖地的沉默笼罩茶室。
荼蘼的脸上一片空白。方才还淡然、甚至带着些许不耐的神情已经完全消失了。
许久之后,她才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你说什么?”
小袖飘瑶把冰冷的现实砸在她的脸上:“很抱歉,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素馨师姐她不在了……”
“不可能!”荼蘼面色巨变,“她是怎么走的?!”
她霍然起身,面前的茶杯都被带得一震,差点摔下茶桌去。隔着一张桌子,她探身过去揪住了小袖飘瑶的领口,把对方拉近她。
另一声哐响在旁边响起,惊鸿照影打翻了自已面前的茶杯,阴着脸伸扇抵住她的手,逼她放开了小袖飘瑶。
小袖飘瑶也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突然这么大,被吓得有些六神无主。她缓和了好一会儿,捧起君子酒推给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才再度说话。
“灵玉宫因为凌霄派的风波重新清查弟子,在师姐上回的出任务记录里发现了疑点。询问的时候,师姐不发一言。
不过有她师父作保,师门里决定再给她一次自辩的机会,没想到自辩前一晚,她在夜里……”小袖飘瑶顿了顿。
“第二天灵玉宫弟子见她过时未起,唤她名字也没有回应,擅自开了她的门,就看见她……”
荼蘼失魂落魄地坐了下去。在她长久的沉默里,远处传来滚滚的闷雷炸响。
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问道:“你们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素馨师姐临走前一晚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我。”小袖飘瑶含糊地说了一个她们早就商量好的理由。
荼蘼的肩膀开始颤抖,似乎承受不住这个悲伤的消息带来的重量。
她阖上了眼,一直到窗外雨晦天暝的天空骤然闪过一道雪亮的雷光,才深吸一口气,似乎坚定了什么信念。
“不可能。”她睁开眼睛,声音变得有些尖利,“素馨不可能自杀。”
小袖飘瑶和君子酒对视了一眼。君子酒开口提问:“您为什么如此肯定呢?”
荼蘼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简短地说:“我是再了解她不过的人,她是个很坚韧的女子,哪怕因为什么过失和误会……她也绝对不会因为这理由选择自杀。”
她甚至有些哽咽了:“哪怕是逃走,她也不会选择自杀!”
“请恕我有些冒昧。”君子酒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请问您和她……都是百花会的人吗?”
这句话令荼蘼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然后,她的脸上泛起了一种讥讽的笑意:“小姑娘,你了解的事情有些多了。”
“我曾经和枳花娘子有一面之缘。”君子酒在她的审视下八风不动。
荼蘼盯着她的面孔,随后轻轻点了点头:“不错,我和她都是百花娘娘的信徒。
不过后来我不喜百花会的作风改变,渐渐不再听令,远离组织,而她还留在那里。”
“然后呢?你要怎么做?把我逮起来吗?还是找个人监视我,直到我犯下跟我的姐妹一样的错误?”她双手一摊。
“您误会了。您什么都没做,我自然没有理由对您做些什么。”君子酒轻缓地说,试图安抚荼蘼骤然爆发的情绪。
荼蘼嗤笑了一声:“真是正派的作风。我讨厌你的正派。”
她扭头看向窗外的风雨,和被雨点打得飘忽的柳枝:“我讨厌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东西……
你们的正义,就像阳光一样,哪怕照亮了很多地方,也总有顾不上的阴暗死角。”
她低头,把手按在自已的胸口:“至少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从来没有被惠及到。”
“这个世道,对女子的压迫,总比男子要深。”荼蘼喃喃道,“哪怕本朝的规矩比前朝要宽松,哪怕本朝女子的机会比前朝要多……
但平等,根本无法落实到每一处,尤其是那些老旧思想根深蒂固的地方。”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对面的三个年轻人:“所以才会有了百花娘娘,才会有了她抱团取暖的信徒。以及……”
话音未尽,她突然皱起眉头,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茶桌边的听众仍然在等着她的下一句话。在他们的等待里,荼蘼突然一个一个开始念起已经逝去的百花会女子的名字:“石榴、枳花、素馨……”
“不对。”她的手攥紧成拳,指甲紧紧地抠进手掌肉里,“素馨我接触得多,其他人我见得少,但是在我的印象里,她们都不是这样的人……都不应该是……”
“石榴她曾遇人不淑,立誓不嫁,怎么会甘愿去为人妾室?枳花她心高气傲,怎么会忍辱负重,去当别人的替身?”
渐渐有血从她的指缝间滴下,但荼蘼好似没有察觉,接着自言自语:“素馨她更是……”
君子酒看着她的头上突然显示出的[荼蘼,Lv.55],以及下面冒出来的[怒则气上,气血逆涌]的状态,悄悄伸手抓住了小袖飘瑶的袖子。
“是那个女人!”荼蘼突然凄然大喊。
窗外本就昏暗的天空在她思索的途中转眼漆黑如夜,在她的叫喊坠地的下一刻,天边一道惊雷划破天幕,刺眼的闪电逼得人偏头闭目。
再睁开眼,他们看见对面的荼蘼已经盘腿坐起,身后架子上的古筝出现在面前,一端架在膝上,银色的义甲覆盖指尖,她拨响了第一声筝鸣。
“都是那个女人,她来了之后,百花会就变了。”音符零零散散地组成旋律,伴随着她的哭喊,和窗外的雷鸣开始碰撞。
“我们原本只是因为各有困苦、相聚在一起扶持的姐妹,不因身份、行当而自轻自贱。百花娘娘座下,诸姐妹当同心协力。”
荼蘼轻轻叹着,似乎回忆起那些相识的美好时光。
“我们中有习武的女儿家,渐渐联起手来编纂了适合我们的武学,让我们行走江湖也有自保的能力。
一人有难,八方相救,义之所在,在所不惜!我们百花会的名号,就是这么血淋淋地闯下的!”
她似乎是在痛哭,又像是在哀嚎,指下流淌的筝曲如泣如诉:“但是那个女人来了之后,一切都不复往昔。
她带来了高深的武学,说更加适合我们;她许诺了美好的愿景,要让百花会的名号传扬江湖,让大家都知道,女子的力量是不可小觑的!”
“结果呢!”筝弦上出现了斑斑血迹,她的眼里渗出狠厉的光来。
“我因为不喜欢她的行事作风,渐渐跟追捧她的人疏远了。但是我的姐妹们,为什么会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惊鸿照影护着两个女孩退到了门边,但是外面暴雨如注,已经看不清来时的路。
而室内,荼蘼泄愤地弹响了更加铿然的乐音,尖锐地怒吼:“为什么?!贼老天,这世上难道就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吗?!”
她的状态已经更新为[心生迷障,走火入魔],同时,名字下的血条正在缓缓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