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下来的陈烟雨坐在病床里,挽起手臂上的布料,针管还在抽。
“陈烟雨,谢谢你。”
宫春江看着陈烟雨。护士出去后,陈烟雨拉下衣袖:
“你不必装了,我知道,这颗心脏我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宫春江眯起眼睛,他悠闲地靠在墙上:
“看来你不傻啊?”
陈烟雨抬起头,嗤笑一声:“你们不敢用别人的心脏,因为别人失去心脏就非死不可,你们那样做就是杀人。但是我不一样,陈默言告诉你我有软体动物的基因,即使没有心脏也可以活。”
“你说对了。”
宫春江心里感慨陈烟雨这么放荡不羁的人心思如此细腻。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们提条件呢?”
虽然陈烟雨口口声声说要晚香玉活过来,但是这到底也是不可能的,他说了还不是等于没说?
陈烟雨的眼睛里有一朵火焰暗暗闪动,心脏也一颤一颤:
“没有为什么,你不是想要吗?给你就是了。”
“你很奇怪。”宫春江还是不肯相信他真的会无条件把心脏给宫天青。
“那我不给了可以吗?”
“不可以,”宫春江看了一眼手表,“除非你可以不要你阿婆的命。”
陈烟雨暴跳而起,迅速掐住宫春江脖子,把人摁到墙上:
“你他妈敢动我阿婆试一试?!”
宫春江微微一笑:“所以你最好提一个条件。”
陈烟雨不提条件让宫春江很不安,他总感觉陈烟雨在闷着什么坏主意,为了保险起见,他必须做到礼尚往来。
陈烟雨手上失了力道,他感觉就算自已掐死宫春江也没用,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让宫天青快快好起来。
他也知道宫春江肯定不信自已可以不求回报,大公无私。
“你出去,我想好了会告诉你。”
宫春江整理着被揪乱的衣物:“手术安排在了明天晚上,手术之前告诉我。”
宫春江出去后,陈烟雨给月令打了电话。
月令急匆匆地提着很多东西来了,和走廊里的宫春江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嗅到了宫春江身上满满的郁金香味道。
“你和他动手了?”月令把餐盒放到桌子上。
陈烟雨坐在床上,头歪向一边:
“那又怎么了?”
“你还是好脾气,他冲你打了四发子弹,你连一拳都没舍得打他。”
“打了他又怎么样呢?”陈烟雨眼神空洞,“我爸爸不会再生,宫天青也不会好起来。”
月令看陈烟雨状态不好,就开始避免这样沉重的话题:
“你马上要毕业了,想好毕业之后找什么工作了吗?”
“不知道。”
他以前想着,自已可以当一个职业拳击手,打遍全天下,可是现在不行了。
一条缺失的胳膊是他与梦想背道而驰的原因。
“别丧气,我给你带了店里最新出炉的莲蓉蛋黄月饼,给。”
陈烟雨接过月饼,小小的还散发着热气,咬一口馅料甜丝丝的。
“你就这么爱吃月饼吗?”
陈烟雨苦笑。
他喜欢吃月饼,不是因为他喜欢吃甜食,是因为他渴望着自已迎来一次月圆。
月圆人团圆。
可是现在..........
嘴里的月饼越嚼越苦涩,如同嚼蜡。
“我失去心脏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月令削着苹果:“不会有变化,但是就是情绪变冷淡了。”
陈烟雨闭上眼睛。
月令叮嘱他一顿,离开医院后,陈烟雨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罐。
小瓷罐里装着晚香玉的骨灰。
陈烟雨摸着冰凉凉的小瓷罐,眼泪滴落到手背上:
“爸,对不起。”
他不应该答应宫春江的乞求,因为宫春江是害死晚香玉的凶手。
他这样做不仅是自已心里难安,晚香玉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
“对不起,爸爸,我不应该答应宫春江的...........”
“可是爸爸,我喜欢他啊,我喜欢宫天青啊,我喜欢他啊...........”
泪水淌过鼻尖,滴落到骨灰里,浸润其内。
“我喜欢他啊.........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烟雨哭得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呜咽从喉咙里流出。
陈烟雨对晚香玉的感情告诉他不可以答应宫春江的乞求,但是陈烟雨对宫天青的喜欢告诉他:
他需要你的心脏。
陈烟雨抹干眼泪,推开病房门,凌晨的医院里夜深人静,静得没有一点响声。
他来到宫天青的病房,宫天青躺在病床上,微微皱着眉头,昏迷不醒。
陈烟雨看到那根PVC管子在他胸膛上开了一个洞,直接插入心脏。
他搬来椅子坐在宫天青身边,宫天青虽然昏迷,但是潜意识里还是知道陈烟雨来了。
宫天青的指尖轻轻颤动。
陈烟雨握住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宫天青的手指细长,手背青筋盘绕,手心里的纹路有些粗糙,掌心之间的摩擦痒丝丝的。
两人不敢光明正大牵的手,现在光明正大地牵在一起了。
陈烟雨眼泪滴落下来,他苍白的嘴唇抖动不停,眼角红润一片。
他牵起宫天青的手放到自已心口。
“我的心脏可以给你,你能听到我心里的声音吗?”
咚咚咚。
是暗恋的回响,是无声的表白。
宫天青眉头加深一层。
陈烟雨紧紧握住他的手:“宫天青,你给老子好起来,我说过,你不可以比我死得早,我还想和你到阎王殿前继续吵呢。”
门外的陈默言看到这一幕,转过身,靠在门板上,他仰望着吊顶的灯光,光源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这么多年,陈默言有没有一点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呢?
如果一切都还好的话,是不是陈烟雨会比现在更快乐啊?
陈烟雨在宫天青身边坐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护士来打扫卫生了。
他回到自已病房内,坐在窗前,抽出一张白纸,用钢笔写下几行娟秀的字。
收到信封内,密封。
陈烟雨回到小卖铺,阿婆坐在柜台里看电视,看到他来的时候瞪大眼睛:
“诶呦,小祖宗,你这么多天不来去哪了?”
陈烟雨强颜欢笑,流露出极度疲惫的一面,他靠在阿婆的肩膀上:
“阿婆,我爸死了。”
阿婆其实早就知道了,她知道陈烟雨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可是她不想当着陈烟雨的面提起来,她怕他伤心。
“嗯。”
“阿婆啊,我还有什么啊?”
陈烟雨拿来一瓶啤酒,仰头就灌。
“你还有我,有妹妹,还有小宫。”
“小宫..........”陈烟雨细声呢喃。
“你不知道吗?小宫其实喜欢你,他从一开始出现在咱们家我就知道了,你傻得什么也不知道。”
陈烟雨挠挠头,他想起宫天青在抢自已电话时那一句“我是他男朋友!”,还有出事的当晚,他在给自已摆一个爱心蜡烛。
他真的也喜欢自已吗?
陈烟雨心里有一瞬忽然觉得冰川融化,春回大地,也只是那么一瞬,他的暗恋原来不是无声地冲天空默投石子,天空也用青色的含蓄回应着他。
“真的吗?”
“阿婆骗你干嘛?”
“可是我是Alpha啊?”
阿婆拍拍他的肩膀:“你啊,傻死了,Alpha怎么样?Omega又怎么样?不就是一个孩子的事情吗?不一样也可以领结婚证吗?”
陈烟雨握紧手里的信封。
等宫天青好起来,等他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烟雨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宫春江推门而入:
“马上要手术了,你收拾收拾,条件想好了吗?想要什么?”
陈烟雨冷漠道:“我要陈星星回来,回到天海市,回到我身边。”
宫春江点点头:“她可以回来,不过不是现在,现在也没办法回来,你可以和她视频。”
他给秘书使了一个眼色,秘书将手里的平板递出去。
陈烟雨接过平板,视频铃声响了一会儿,接通了。
陈星星瘦了,盘着头发,不苟言笑,眼底下的乌青写满了疲劳:
“哥!”
在看到自已的那一刹那她还是强打起精神,露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星星!你在那边还好吗?他们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陈星星摇摇头:“他们就是每天给我培训很多知识,很严格地控制我的生活,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你等等,以后一定会回来的。”
医生从门外走来,将检查表单夹在腋下:
“宫先生,可以准备手术了。”
“星星,哥哥不和你说了,我要去忙了,之后再见。”
陈烟雨挂掉视频电话,脱下全身衣服,躺在病床上。
护士和医生在检查他的身体,给他消毒。
盖上单子后,陈烟雨被推出病房门,转移手术室。
与此同时对面的宫天青也被推了出来。
陈烟雨躺在床上,看着走廊里全是人,大都是宫家人,他们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已暴露在空气下的胸前皮肤,好似能看穿他的血肉,探囊取物般地挖出他的心脏。
陈烟雨闭上眼睛,他不想去看宫天青和陈默言。
进入手术室后,陈烟雨一转头后就可以看到旁边床上躺着的宫天青,他冷白的皮肤没有丝毫血色。
手术灯的亮光很刺眼。
宫春江走来,陈烟雨将手心里的信封递给他:
“我还有一个要求,我希望你可以在手术后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宫天青。”
宫春江接过信封。
护士消毒后将麻药打入陈烟雨的身体。
陈烟雨歪着头,他心里默数着,能多看宫天青一眼是一眼。
“十,九,八........”
数到五的时候麻药药效发了,陈烟雨眼睛一黑,什么感觉也没了。
宫春江带着信封出去了,陈默言看着他,眼神里担忧不已:
“他没闹腾吧?”
“没。”
宫春江坐在沙发里拆开信封,展开白纸,上面一行行黑色字体映入他的眼帘。
半晌,他的手颤抖着,十指飞快一动将白纸揉成一团,扔在了垃圾桶里。
那封信,是陈烟雨给宫天青写的情书,寄托着陈烟雨满心的暗恋。
陈烟雨不知道的是,那年盛夏的酸涩被书写在纸上,最后却被当作垃圾一样扔进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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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烟雨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看到自已在舞台上唱歌,宫天青拿着一束玫瑰从舞台末端缓缓走来,递给他。
他真的好开心,好幸福,宫天青牵着他的手,吻他的额头。
陈烟雨看到宫天青双目炯炯有神,眼里载满了星河。
“我爱你,陈烟雨。”
“我也爱你啊........”
他看到自已和宫天青一起住进来一个大别墅里,看到宫天青和自已在烛光下共进晚餐,看到宫天青和他一起看电影,甚至和他一起缠绵悱恻,耳鬓厮磨..........
耳边血压检测仪的声音出奇的大,刺得他耳膜生疼,耳边不断传来有人跑过的声音。
他在那一刻感觉胸腔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了,爱恨情仇一齐消失了。
陈烟雨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从医院的百叶窗缝隙里探进来,折射到他的被子上,就像铺了一层金色水纹。
他恍然从一场冗长的梦里醒来,感到很空虚。
护士来给他换药瓶:“你醒了?”
“唔.........”陈烟雨扯开胸膛上的层层纱布,胸膛中间是一条深红色的蜈蚣一样的疤痕。
“你干什么?感染了怎么办?”
陈烟雨仰起头:“宫天青呢?”
“宫少爷还没醒呢。”
护士推着车走了。
陈烟雨坐在病床里,指尖抚上胸口。
就这样?他的心脏没有了?
他感觉不到自已的情绪。
一点也没了。
...........
之后,陈烟雨回到学校,开始准备毕业工作,听班里的同学都在说宫天青还在住院。
没有人知道陈烟雨给宫天青了一颗心脏,也没人知道宫天青欠了他一颗心。
毕业典礼结束的那天,陈烟雨换了一身衣服,换回原来的露脐皮衣,教室里的同学们三三两两恋恋不舍地走完了,陈烟雨收拾好了最后的东西。
宫天青和他的饭盆,一个小狗勺子,一个小猫勺子,一盆小郁金香。
陈烟雨背着书包从后门出去的时候,前门有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他顿下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夕阳的余晖洒落到少年的身上,少年穿着洁白衬衫,如玉的面颊,干净乌黑的发丝,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眸。
冷系竹叶韵香在空气里酝酿。
陈烟雨的郁金香信息素与他的碰撞。
“宫天青.........”
宫天青回过头,看着他,满脸疑惑:
“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情吗?”
宫天青眼前的他,穿着一身皮衣,潇洒个性,玫瑰红的发丝绑了两个小揪揪,胭脂色的眼睛,爱心的瞳孔。
美丽妖艳里却含着暗暗的感伤和躁动。
“你不记得我了吗?”
门外的管家道:“少爷手术时出了点意外,短暂性失忆一段时间,过几天就要会回莲花市了。”
陈烟雨走上前,拉着宫天青的胳膊:
“我是陈烟雨啊,你不记得了吗?”
宫天青摇摇头:“对不起同学,我手术的时候出了些意外,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现在在接受心理医生治疗。”
陈烟雨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但转念一想,这样也是好的吧?
他转头时发现宫天青在习惯性地看窗户,这对于失忆的宫天青来说只是一个潜意识的动作,可陈烟雨看出来端倪。
陈烟雨顺着宫天青的目光望去,教室玻璃上被阳光照到的那一块地方,散发着光,他的影子倒在玻璃上。
原来宫天青不是喜欢看窗外的花,是喜欢看他啊。
陈烟雨随着宫天青走到走廊里,太阳光照到宫天青身上,少年闪闪发光。
未来的他要回莲花市继承宫家资产,而陈烟雨要一辈子平平淡淡待在天海市。
这样一别,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他不记得他,心里也不会难过。
“同学,不知道为什么,我在看到你的时候,”宫天青用手指指着心脏,“就感觉这里好痛啊。”
“没关系。”
陈烟雨拍拍他的肩膀:“再见。”
“再见。”
两个人同时转过身,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
陈烟雨先回了头,他看着宫天青的背影,心里默默道:我真的喜欢你啊。
宫天青的背影那么挺拔,那么决绝。
陈烟雨叹口气,背道而走。
年少的心动深藏不露,欲说还休,张口却发现已然物是人非,山长水阔,不知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