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得正好!”
赵教谕见了她们,如蒙大赦,忙站起来语速飞快道:“陆先生家中有事昨日开始休假,李先生恰在这月初辞馆回了乡。
剩下魏先生分身乏术,要同时兼顾两个班的授课。你且在此等一等,等魏先生上完课,自然来见你……”
“魏先生?”
“见谁?”
柴善嘉和小圆脸李六娘几乎同时开口。
这下,那落后两步进了来的凌姑娘“噗”的一声笑开了。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豆花倚在门外,谨慎的露出了小半边脸。
柴善嘉丝毫不觉尴尬,坦然道:“赵教谕?”
“啊,是。”
“可上回不是你说‘女学地方小名额紧张,须得代山长亲自点头’,叫我回去暂候几日的?”
赵教谕张了张嘴。
话是她说的没错。
可那是因为错信了婆子所言……面前这位小姑娘大大得罪了府台家的姑娘。
那些话不过托辞,她当时想着随便打发了,反正也不可能再见,所以才差一点上手驱赶。
谁想这事还能峰回路转?
眼看这豆丁竟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赵教谕只得稍欠着身,好声好气的准备哄劝:“确是这样没错,但那是因为……”
“我回去等了,代山长这头点是没点啊,还是只点了一半?”
柴善嘉说话口齿极清,但音色软糯,显得很无害似的,“怎的在家等还不够,专又叫了我回来,在这里继续等着?”
赵教谕被她这话绕的,一下呆住了。
是她从未想过的角度了。
上回让她回去等,是随口搪塞。
这次还让她等……
实是因为先生们心中也不情愿破这个例,互相推脱,才终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可这叫她怎么说?
每次把人叫来,再让人回,每次一个不对就叫人白等着?
原本赵教谕可以没有这份愧疚心,但谁让这豆丁是潘玉柯力荐的?
再得罪一回,她这教谕也就做到头了……
“这样,我去乙班瞧瞧,这会儿魏先生大约还未开始授课,我去看她得不得空……”赵教谕说着,拔腿就要走。
“且住。”
柴善嘉反应极快,一个转身要去拦。
可身后跟着瞧热闹的三人互成犄角,恰好将她堵了个严实。
叫赵教谕顺利跑脱。
“好哇你!”
室内仅剩几人后,李六娘反应过来,叉着腰道:“咱们头一回见,你就诓骗我?莫不是瞧我李家无人?凌姐姐,不能放她过去——”
李六娘还待再说,屋外远远又有一行人行来。
虽看着不是熟脸,但各个端庄华贵,连代山长都隐约陪在一旁……
凌姑娘很是机敏,一把拽住了李六娘,压低嗓子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
“啊?可是我,她,我,我们……”
“走吧,快敲锣了。”
“行……吧。”
李六娘被强行握着手臂往外拽,临走还不服气,时时扭头瞪回来。
柴善嘉笑眯眯站在原地,隔着不时扭动的李六娘,与那位凌姑娘短暂对视了片刻。
凌姑娘还浅浅笑了一下。
柴善嘉挑眉还礼。
心道,这可真是个聪明人。
她们一走,豆花闪身进了屋。
她动作偷感十足,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话。
却听屋外那一行像视察一样的队伍已走到了不远处,甚至,寒暄客套的话都听得极清楚——
“……殿下既身体康泰,很该时常回返。女学这里近年收的学生都极不错的,多有钟灵毓秀、能举一反三之辈,不光琴棋书画,做起策论文章来也丝毫不逊男子呢。”
“哦?这般出挑么,人可在,唤来见一见?”
“这……回殿下,人大多不在这里了。前年甲班出去的蔺丹姝,去年的王十一娘、李如意,都结业了。”
“那如今人在何处呢?”那位“殿下”听闻这些,行止一下子落了回去。
“都嫁得极好呢,大多去了大家族当宗妇,还有往京中去的,路途遥远,后却如何便不知了。”
这一群人,为首的“殿下”但凡发问,其余便争相应答,叽叽喳喳,一时间倒也热闹。
“呵,不错。”
……
柴善嘉站在屋内,忖度着她们一行约只是经过,不能进来。因此,抱着胳膊坦然偷听,还差点乐出来。
她们说的这事不经捋。虽然说是时代局限,没办法。
可但凡不提成绩特别棒棒,比男的还棒,也不尴尬。
一旦拿出来说,人家问然后呢,然后嫁给了更好的男的,生更好的娃去了。
就……闭环得有点尴尬了。
柴善嘉背心贴墙,几乎不具备视野。
豆花明明比她高比她年长,却是叠放在她半边肩上,抖得跟过电似的。
这会儿,身后来人愈发离得近了些,像是走到了门前庑廊上。
这时候,一个出乎意料的声音响起。
如寒泉涔涔,带着独特的韵律。
“姑母,咱们过去别院吧,此处……今日毕竟不是旬休……”
……嗯?
柴善嘉伸长了耳朵。
泡发小哥啊,他叫谁姑母?
这时,一抹极贵重的,泛着珠光的孔雀蓝裙摆,灵动的跃入了柴善嘉眼帘。
与此同时,驻足在门外的人含笑打趣道:“咦,我们十二郎也到了要避忌的时候啦?”
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像是碎石子投入波心。
一阵阵细碎窃笑声。
那语带戏谑的声音又继续道:“前些日子明明受了风寒身体不适,回来非闹着要沐浴,还连洗了几道汤。
原先身边的伺候人也都嫌不好,全打发了出来,我还当他开窍了……”
“姑母。”
那位泡发十二郎开口制止。
这令天下少年人羞窘的话题,他虽也制止了,语气中却没有一点着急的意思。
只是无奈。
但青葱少年哪里拦得住长辈的恶趣味?
“谁知啊,他是嫌那起子人力道不够,搓背搓得不干净,哈哈哈哈!
那阵仗,哪像要沐浴,浑似宫中开了年宴,分编人手成几班,通宵达旦的搓,若不是我发现,怕人都要搓没了!”
这下,随行的夫人们绷不住,轰然大笑。
笑声正浓,为首之人已踏过门槛。
因此,小小一女童,揣着手侧着脑袋,听得一脸认真的模样,猝不及防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四下蓦的一静,十二郎扭头,习惯半垂的眼睛陡然瞠大几分。
“你,为何在此?”
柴善嘉语调平平:“我,办理入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