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碗,弗兴系着围裙捧着一个碗。
在一个随时可以放出无名法术让你死无全尸的魔法师的注视下要把碗洗好也是很困难的:如果碗经他之手碎了,下一个碎掉的可能就是未经人事的他自已了。
“做事要一心一意,不要胡思乱想。”艾尔在他身后念叨。由于眼镜镜片的反光,弗兴不便确定他有没有盯着自已。
艾尔并不是随时戴着眼镜,但是今天他戴了。
明明有时候可以确定没被盯着,令人头昏脑胀的注视感却无时无刻地直接从他背后穿过来,让本就神经敏感的弗兴此时此刻浑身不自在,却又无法反抗。
可以说是炽热的水冲在弗兴的手上,放到一旁的盘子上还缭绕着一股飘忽不定的水蒸气。
洗碗,弗兴先是专心致志地洗碗,然后再刷盘子;待手头的存货快要用完时,艾尔又会从不知哪里拿来新的一打。
这家伙……有离开过吗?
反正这会儿弗兴手里有洗不完的碗筷,耳畔荡着哗哗流水声。
弗兴捧着洗不完的碗筷一面消磨自已有限的光阴,一面挥霍餐厅无限的水费。
“你为何而来?”
屋里灯火闪烁,闪过艾尔用相当淡雅的声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弗兴不言。
这个声音很轻,即使弗兴是刻意留心,也不太确定艾尔是不是真的有在说话。
“你为何而来?”
弗兴不知道怎么回答,继续以水声做掩护,装作没听到。
惴惴不安,弗兴不知道这种没来由的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他打了个寒战——艾尔不知何时已经靠近,伸出手从背后握住了他的手臂。
大意了!
“你对魔法了解多少呢?”
“魔法?”弗兴不知如何作答,“并不知道什么魔法。”
“让我来帮你一把吧。”艾尔举起弗兴的手臂。
水斗里的所有餐具都在伴随流水作响,弗兴手中的碗碎裂开来,瓷片在他的手上开了两道口子;然后是水斗里的所有餐具,全都被不知名的力量瓦解成了碎片。
弗兴一个背身顶开和他并没有太多接触的艾尔,鲜血直流的手臂握住了枪把。血落在地板上,此时此刻只有水龙头冲刷着水斗里的碎片在沙沙作响。
艾尔被枪指着也没有什么惧意,他只是缓缓举起手臂,张开握紧的手。
子弹叮铃叮铃地落在地上,在空中划过寒冷的弧度。
作罢,在弗兴试探性地扣动扳机的同时,惬意而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叠好,用镜片布包起来,揣进口袋。
接下来就是来自技术人员和魔法师的近身肉搏。
进攻方是身为魔法师此刻却在疯狂拉近距离的艾尔,弗兴则是在失去火力加持下摆好格斗姿势准备迎接带魔法的拳头。
已经被隔空取物了,不能保证接下一拳要接下这家伙多少内力。
来势汹汹,弗兴身前是被神化为神话的对手。
水波荡漾,身后是听凭他对手调遣的武器库。
艾尔也是看他已经摆好了架势,直接蹬腿加冲拳用右手足以在斗士间成为佼佼者的可怕力量压下一拳;弗兴意恐他拳中带有文章,避其锋芒偏头举手,用左手扼住他的手腕。一个来回过后就是紧锣密鼓的下一拳,在站稳脚步的僵持之下以左手攻向弗兴的侧腹部。
近身战斗的经验,艾尔根本是胜过弗兴。
弗兴迅速撒开手向下回防,这次迅猛但万幸较为乏力的拳头击打在了侧臂上;弗兴发力向前压制住艾尔的上半身,但是以技术员的贫弱身板要压住艾尔还是颇有一点难度。
“呼。”艾尔朝弗兴眼睛里吹了一口气,趁对方分神的刹那之间腿部加力膝盖往弗兴胯下就是一抬;弗兴抓住艾尔的上肢竭力防备,又是攻守不下的场面。
虽然弗兴年轻力盛才对,但是和千岁老东西讨论年龄本身已经意义不大。
双方都没有强大的近身爆发力,气氛变得焦灼起来,还好没有胶着起来。
没有过于胶着起来……
虽然艾尔几乎是把弗兴揽在怀里面了。
“我要教你洗盘子,你是要教我挨枪子吗?”他拉起手意图控制住弗兴的手臂,弗兴的后脑勺一击撞在了微有须发的下巴上,意图撞了个七荤八素。
但是没有撞开,完全不能发劲的动作完全不足以击退对手。
于是艾尔把弗兴的手摁进水池里,弗兴咬着牙不要发出惨叫。
两个人的手臂——艾尔的是在外侧的,双双插进满是碎瓷片的水斗中;如果这是一篇爱情短篇的话,体液的交融自然令人血脉偾张。
然而此时此刻是两个互相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大老爷们,他们的血液近乎不受控制地从与碎片接触的地方外渗出来,染红水斗里的积水,染成积血。
艾尔喘息着,在进行着令人血液加速的可怕行径。
两个人的血液交融,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撒开手,而是不断对弗兴的手臂施压榨血。
被一个怪人摁住放血的场景此后会深深烙印在弗兴脑海中了。
得益于动作的得道,两人手臂位置的合理分布,海量的碎片没有直接切断他们的动脉。
比起疼痛,此时此刻大量止痛成分和精神刺激成分的加持下,弗兴觉得自已的双手没有知觉了。
艾尔的手依然有力,但是他宛如被捆缚的祭品,早已使不上劲了。
“你总得学上这一课的。”艾尔说出的每个词语都伴随着空气的振动刻在弗兴的头上。
“现在,鲜血铸就的入门仪式已经开始,受洗者弗兴,接受洗礼,即日起由自然之脉动庇佑,常伴于身。”
这家伙用听来很不正常的语气高喊,令人不寒而栗。
水斗里的血浆和碎片游动着,宛如沸腾一般,四只带血的手臂离开血池。
一想到这是餐厅最常用的水池,不难想象食品安全差劲到何种地步。
“如此这番,就是老师领进门,”艾尔撒开他的手臂,两人的手臂居然没有多添一道伤口,可此时此刻因为失血而有些发白却是真真切切的,“哈,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托戴尔的福我还得收上徒弟,魔法的大门此时此刻已经为你所敞开。”话罢,艾尔吐舌舐去手臂上鲜血的混合物,又从口袋里摸出眼镜戴上。
惊魂未定的弗兴死死抓着自已冰冷的手臂,这一系列动作给他带来的冲击力比被圈圈叉叉了还大。
“这几天多吃点补血的少熬夜养好身体后面的路还有的走,至于这个东西我就没收了。”艾尔把手里的通讯器亮出来给弗兴展示了一番,“书柜——就是你住的房间的书柜,里面有我写的魔法简史,你看了自然是大有好处,我就先行告辞了。”
艾尔推开后厨的门,没有把门关上,“你最好是留在餐厅,一来为师的方便教导你,二来你的女朋友还在我们手上。”
瑞娃,瑞娃都说不清楚自已是怎么从那个怪物手里活下来的。体感就像弗兴,她这条命简直是老天爷赏给她的。
就是在这里说给你听,你恐怕也很难明白“抬手要你命的怪物一样的汉斯从面前骤然消失”这种灵异小说才会发生的故事,可是汉斯确确实实地消失了。
消失了,就像她口袋里的所有通讯设备一样。
此时此刻瑞娃躺在卧室的床上,但是发生这些事情的一天注定带来一个睡眠质量堪忧的夜晚。
逃离戴尔餐厅,显而易见是此时此刻最糟糕的选择。
现在他们都是组织留在餐厅里的人质了。
弗兴尚且可以看着书入眠,但是一向坚强的瑞娃如今连去找弗兴都做不到。
一堵墙的距离一点也不远,可是她不能面对的是弗兴已经不复存在于世的可怕可能。
好在下次破晓时分,一切都能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