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睡得很不安稳,柳秋风恍惚之间总觉得有什么在耳边振动,半梦半醒间喉咙也干得很,她隐约觉着身子像被架在一场无形的大火上烘烤着……
隔天段樵迟迟看不到她,有几个来的早的老人家药都拿走了,王婶还给她带了热腾腾的包子。
赖床?也没看她有这个习惯啊,敲门的手又放了下来,也是,最近她都累惨了,再让她睡会。
直到日上三竿,冯大爷把松子都带来了,段樵才去敲门,敲了半天也没个动静。
“猪吗?睡昏过去了吧……”段樵暗忖。
糟糕,别是……
找了半天的钥匙,门才打开。柳秋哪是赖床,她这会蜷缩在床上,被子被身体的高温烘得暖烘烘的,却仍觉得浑身发冷,时不时地打着寒颤。脑袋像是被无数根针猛刺,疼痛难忍,思维也变得迟缓而模糊,连简单的思考都像是隔着一层浓雾。喉咙干哑疼痛,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吞咽砂纸……
段樵一看她脸就知道,铁血战士倒了,拍了她好几下,“喂,怎么样?严不严重?”柳秋风有点意识,想回他几句,却只能发出微微的哼哼,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段樵又要应付病人,又怕柳秋风死在隔壁,分身乏术。徐医生听说柳秋风倒了,说什么都要回来,这才顶了一阵,下午的时候上级医院又派了两个人来帮忙,段樵这才得空坐下来喝口水。
吊水段樵还是能应付的,最烦的是喂药,柳秋风正是病头,来势汹汹的,迷迷糊糊地喝药都费劲。
徐医生端着冲好的药剂,苦味冲天,手肘捣了捣段樵,“你扶着她,给她灌进去。”
“我?”他用手指了指自已,一脸懵,他像那种会喂人喝药的人?
段樵没招,只能照办,扶着她好说,问题是那药碗往她嘴边一送,苦味都呛眼睛。柳秋风嘴巴是死也不张,段樵借着蛮力把碗杵在她嘴边,才碰了一丁点,柳秋风砸吧了两下就开始干呕……
这怎么喂啊?徐医生也着急。
段樵把她后背架在墙边,让徐医生扶着她,自已则捏着她的脸颊往里面硬灌。两人明显不太擅长做这件事,段樵把柳秋风捏疼了,一张脸给折磨得皱皱巴巴,一口灌下去,进一半,洒一半,药汁顺着她脖子把衣服浇了个彻底……
这……衣服也没法换啊,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该死的夏雪宜也在家里半死不活。段樵只能胡乱扯了一堆面纸,乱七八糟地塞在她的脖子里,就这样吧。
徐医生又量了次体温,前两天是最难受的,他自已刚刚经历过,浑浑噩噩的纯硬撑。这药也没喂进去多少,“晚些再喂,她身上都湿透了,我晚些请大婶来给她擦擦,我们等晚上再灌一次。”
段樵点了点头,一个头两个大。
天一黑,柳秋风情况就更不好了,白天喝进去的一点药在床边涂了个干净,床边一片狼藉,段樵急得直挠头,这……这他怎么弄啊……
方客顶着一身寒气进来的时候,段樵才把柳秋风的呕吐物处理了,正拿着毛巾无处下手,那脖子里的,他是伸进去擦还是不擦……
“我来。”方客把包扔在了地上。接过段樵手里的毛巾,在一边的水盆里又洗了洗,热腾腾的毛巾在柳秋风脸上轻轻擦拭着,脖子还没擦,先拽出来一堆面纸。
段樵看他熟门熟路的,都忘了问他怎么在这,他们不是走了?
方客刚掀开被子,想把她已经不能看的衣服脱了,就被段樵按住了手,“你干嘛。”警惕的语气不容置喙。
方客来的急,夜里的航班熬得他眼睛通红,一路上手环的温度没有降低一点点。他拂开段樵的手,两人的力气都不小……方客的手机响了,他开了公放。
毛巾得再洗一下。
电话里奶奶的声音带着急切,“方客啊,你到了没啊?小秋呢?小秋怎么样了?”
方客手里搓洗着毛巾,水也得换新的,他示意段樵再打盆水来,但是对方明显正在监视他。
方客:“还烧着,没事我在,不会有事的。”
奶奶哪里听他三言两语哄骗,前段时候自已才知道小秋去了什么很远的地方支援,气的她打电话质问方客是不是把人欺负了,为什么小秋这么久没来看自已。
方客在电话里一句没顶,蒋婶宽慰自家小姐,估摸着小两口吵架了。奶奶想给小秋打电话,都忍住了,年轻人的事,做长辈的不好插手太多,但是只要孙媳妇愿意跟她这个老太太告状,她第一个不饶他。
上午半天她给方客打视频,才发现人在国内,知道小秋生病了,忙不迭地让他快去。
电话挂了,老太太又觉得是好事,孙媳妇一生病,孙子就急吼吼地去了,说明感情基础还在,还在就好……
电话里奶奶还在嘱咐,“你晚上守着她,我问过了,都说这次这流感厉害得很,多少人烧的受不了,你陪着她,多忙都不准走,你听到没,你把我孙媳妇照顾好……”
段樵审视了半天,他知道方客故意把电话给他听,他上次就看出来这两人有问题,不管怎么样,肯定比让他给柳秋风擦擦洗洗的要方便……
这才闷头出去打水。
段樵把药碗端过来后,柳秋风有点人样了,衣服也换过了。
方客手里拿着脏衣服,有些疑问,“为什么衣服里面全是药?”
段樵心虚地很,音调起得高高的,“她都不肯喝药,嫌苦,豌豆公主,我只能用灌的啦!”
方客轻叹了口气,接过药碗,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来了句,“我来吧。”
方客一手捧着热腾腾的药碗,坐在床边,把人轻轻扶起,让她靠在自已怀里,一手搂着她。而后又用脸颊试了试药碗的温度,觉得差不多了,这才用勺子舀起满满一勺药汁,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嘴边,声音温柔到段樵开始反思白天自已是不是太粗暴了,柳秋风半梦半醒又闻到那个苦味,头都不带扭过来的,方客甚至带了一丝哄劝:“听话,把药喝了,喝了药病就好了。”柳秋风眉头紧皱,双唇闭得死死的,头无力地偏向一侧,对递到嘴边的药勺本能地抗拒着。
方客无奈,只能再次尝试,可药刚碰到她的嘴唇,怀里的人就剧烈地咳嗽起来,那模样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好像对这苦涩的药味恐惧至极。褐色的药水顺着嘴角滑落,又弄脏了刚换的衣服和他的手。
段樵这会眼疾手快!
立刻又是一顿猛抽,一堆纸巾熟练地塞在了她的衣领里,还一副,这个我熟的样子,安抚方客。
方客放下勺子,拿纸巾擦着她的嘴角,嘴里妥协地念叨着:“不喝了,不喝了。”但看着她病恹恹的模样,眼里的忧虑又深了几分。
段樵看他的担心不像假的,也忍不住地安慰了两句,“前两天是这样的,撑过去温度下降了就会好很多。”
话音才落,段樵又支支吾吾地开口:“你俩是正经男女朋友?”
方客闻言,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得,明人不说暗话,他没那脑子。干脆把自已心里的顾虑一股脑地捅出来,“我看你们上次关系不太融洽,她这会神志不清的,我不放心把她一个人丢给你。”
“所以呢?”方客拿掉了她脖子里的面纸。
“所以晚上我也睡这,我睡这边,你们睡那边。”段樵指着床的另一头,一副就这么决定了的口气。
当天夜里,段樵在这个房间打了地铺,那为什么没有睡在自已指定好了的地方呢?
方客说,他只能接受和老婆孩子一起热炕头。
夜浓如墨,柳秋风这小身板被折磨得毫无生气,一点都不特种兵了。方客在床边坐了许久,直到困意难捱,才缓缓滑进被窝,侧身就着昏暗的灯光看着她,那原本灵动的脸此刻全是委屈和难受。方客心里像被针尖一下一下的扎着。他尽量放轻呼吸,靠近柳秋风,将手臂小心翼翼地搭在她身侧,慢慢地把不舒服的人圈进怀里。长时间地飞行和一路的颠簸让他感到疲惫,但是心里却莫名的踏实……
睡梦中,柳秋风一阵猛咳,身体也随之微微颤抖。方客瞬间清醒,他坐直身子,轻轻拍她的后背,低声安慰。等她不再咳嗽,方客想下床给她端杯温水,没看清,一脚踩在段樵身上,后者在梦里被踩得闷哼一声,嘟囔了两句又昏睡过去。方客端着水杯看着地上的人,觉得匪夷所思,就他这样,明年他俩孩子周岁了他都得坐主桌。
一个晚上就这么折腾过来了,柳秋风隔天才有些清醒,身上黏黏糊糊的全是汗,身上重的要死,她怎么迷迷糊糊地觉得好像一直有人在给她喂水。想撑起来看看什么情况,一转头,她就觉得自已是真的病了,还不轻,要不怎么会看到方客的脸呢。不愿意被这样的梦境控制她微微转了个头——段樵的脸。
柳秋风心如死灰般把头扭正了,这么多天下来了,没听说这病后遗症是产生幻觉的……
时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缓了好一会,没等到意识清醒,先等来了俩精神病吵架……
“谁让你睡床上的,下去!”
“那后半夜太冷了啊,我怎么知道我怎么就睡上来了!”——嗯,说这句话的人,明显底气不如刚刚那个足。
“我昨天说什么了?!”
“切,我叫你爸行了吧,满意了?我爸死的早,我敢叫,你敢应吗?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她是不是其实已经病入膏肓了,就是那种人到生命尽头就会有什么走马灯啊,什么荒诞的镜头的那个什么……
衣服怎么也换了,为什么枕头旁边全是面纸啊,再来她怎么和方客一个被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