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天暗得很快,没走出几里地,夜幕上的残月就越发的清晰。跪拜了一天的佛像,又摔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屁股蹲,现在脚下走着的平地,都快比上陡峭的悬崖了。两条腿不听使唤地轻颤着,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叫个不停。柳秋风不得不停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双手撑着膝盖,缓缓地喘气。
宁心寺原就地处偏远之地,这会夜幕掀盖了原本透着微光的天空,偶尔路过的车辆也都是一脚油门持续加速,一路冲向自已的目的地。路边招手求助的柳秋风还不如一块石墩子显眼。
屋漏偏逢连夜雨,大妈口中的大雨如约而至。从零星的几滴豆大的雨珠,到噼里啪啦的暴雨,老天爷只花了几秒钟的时间,就逼得她不得不蜷缩在大树的树根下,不得动弹。柳秋风怀里捂着背包,有些憋屈地想着:菩萨是不是生我气了,觉得我存了坏心思要害别人,所以略施小惩的对象就变成了我。可不可以撤回啊......
好在这棵树仿佛还未接受到秋天的信号,依旧枝繁叶茂。大树架在头顶为她挡掉了许多雨水。可是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夜越深,温度就越低。荒郊野岭的,也太危险了。想到这,柳秋风有些哆嗦地掏出手机,借着微弱的手机灯光,拨通了许言好的电话。信号似乎不好,电话里传来了一阵一阵的杂音,刺啦刺啦的,听得她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电话通了。
“刺啦……喂?……喂?言好,你听得见吗?”
“喂?……喂!柳柳?柳柳你……那边……喂?”
“喂?……言好,我在郊外,这里没车我回不去,你能来……嘟嘟嘟……”信号太差了,通话被迫中断,又试了几次,电量急剧下降。
此时雨更大了,雨线密密麻麻地织成了一块布,渐渐地遮住了人们的视野。柳秋风无奈地熄了屏,收好手机,搓了搓已经蹲麻了的双腿,努力让自已不要慌。收紧双臂时,背包里的什么硬物硌到了她,抬手伸进包里,当她摸到昨天收到的那块“板砖”时,柳秋风鼻子都酸了,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师父,你不仅传授我知识,还能未雨绸缪到在我危难之际,提前为我准备好最实在的帮助!
就在柳秋风暗暗发誓,一定要忠心耿耿地为谭阳明上刀山,下火海的时候,雨帘里一个模糊的人影越靠越近......
对方双脚踩在地上溅起的雨水声,啪嗒啪嗒地传来,脚步越来越近……此时柳秋风以往看过的所有恐怖电影合集以每秒一部的速度在脑海里放映。《电锯惊魂》《开膛手杰克》《雨夜杀手》......她咽了一口唾沫,心里飞快地计算着,是拔腿就跑还是奋起反抗。看了一眼依旧在发软的双腿,柳秋风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保命武器”持续发力,就在人影即将与自已正面相对时,她奋力一跃,猛地抡起手中的“板砖”,就朝着对方的头部袭击而去......
方客与主持简单地聊了几句后,看着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告辞。临行前,他转身回看了一眼正门庭院里烟雾缭绕的香炉鼎,弥漫的薄烟里,母亲李亦雨虔诚拜佛,为自已祈求平安的身影好像又出现在了眼前。方客深吸了一口气,点头朝着前来为自已送行的僧人告辞。
“施主,这天恐要落雨,施主开车要注意些,需小心慢行才是,阿弥陀佛”
“啪”得一声,车门刚关上,雨点就急吼吼地落下来了,有力地拍打着车窗玻璃。方客半倚在车座里,单手虚扶着方向盘,烦躁地拉扯着领带,呼吸也比刚刚急促了一些,心里好像有股气在乱蹿,不讲道理一般,让人憋得慌。
“心急不能开快车”这点道理自已还是懂的,一脚踩着油门,缓慢出发了。
雨势渐渐变大,落在玻璃上的雨点像是和开车的人一样,有着什么不满的情绪,拍打声也从开始的错落有序,到急不可耐,听得人越发地烦躁。闪光灯咔哒咔哒地在夜幕中不停地闪烁,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好像蹲了一个人,方客扶着方向盘缓缓地靠近时,借着车灯看清了树下的那只落汤鸡。
“呵!”
一脚油门,扬长而去。心中的烦躁倒是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眼看着夜色越发的浓稠,雨势也不见减小。方客掏出手机交代自已的秘书,让他把今天要签字的文件送到蓝湖庄园。
没信号。
随手将手机丢在副驾上,脚下却慢慢地松开了油门。雨这么大,手机也没有信号,她想找人求救都难。摩挲了两下方向盘,想了想奶奶,算了。方客舔了两下嘴唇,一咬牙,打死了方向盘。
停车,然后开始后悔。
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和地上的积水,方客开始反省自已,寺庙这种地方真的要少去,要是真的变成菩萨心肠,就是离了大谱。今天就算了,全当积德了,一会非得让她感恩戴德不可。
叹了口气,拿上后座的雨伞,方客推开了车门慢慢地朝着大树走去……雨真的太大了,大到她看起来更小只了,就在方客菩萨心肠难得显灵,想要把人从湿漉漉的地上拎起来......
“邦!”
电光火石之间,生死弥留之际,方客为自已偶尔的善良,买了大单。
车上。
柳秋风脱了湿漉漉的鞋子半跪在后座上,斜着身子,缩着脖颈“鬼鬼祟祟”地捂着方客脑袋上的大瘤。此时的方客两手抱臂,双目紧闭,下垂的嘴角和抿成了一条直线的嘴巴似乎在死死地压制自已的情绪。柳秋风两手小心翼翼地捂着瘤,抿着嘴,心虚地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密闭地车辆里,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柳小姐。”
“我是,不是,我是说我在。”
“以柳小姐的手劲,不去参加奥运会扔铅球为国争光,着实是可惜了。”
“啊......谢谢......我以后会考虑的......”柳秋风慌到神志不清 。
听到这句话,方客刚刚还紧闭的双眼立马瞪到了最大。他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了身边这个“杀人凶手”。
过度气愤让方客的嗓子眼都有些发抖:“你出门烧香,手里揣着凶器干什么!”
柳秋风刚刚还在偷偷庆幸自已得救了,这会儿看着脸黑得能刮下一层灰的方客,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大树......
要不还是回去蹲着......
看着近在自已眼前,还心不在焉的罪魁祸首,方客肺管子都要气着了。
一心等着对方跟自已解释为何随身携带攻击性武器的方客,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重新拿起了“那件作案工具”。心里的直观恐惧让他往后瑟缩了一下。就在自已以为对方即将丧心病狂地想要进行二次物理攻击时,“杀人凶手”却用牙齿撕开了“凶器”外的一层塑料薄膜,然后一口咬了上去......接着慢慢地咀嚼起来……
“你......你吃吗?”柳秋风弯着眼角,咧着嘴,努力地挤出讨好的笑容,献宝一样地把这块很难让人看得出来是食物的饼递到了方客的面前,颇有些“割地赔款”的意思。
“哼......”方客无言地看着她的脸,不知怎么的,就笑出了声。
这一声低笑,要了柳秋风的半条命。方客半边脑门都红了,隐隐渗血,自已那一下拼了命砸的吧……
“老天爷,我刚刚那一下是不是把他敲傻了,怎么办?荒郊野岭的立刻送去医院,多久能到,不至于脑震荡吧……无意之举这个理由够不够给自已脱罪啊。这辆车看起来真的很贵,他大概是个有权有势的人。万一要是进去的话……”大脑思考到这里的时候,柳秋风一把抓住了方客的手:“你这个车我可能开不好,但是没关系你别怕,我现在先送你去医院......”
看着她艰难地蹿爬到了驾驶位,方客连阻止的话都懒得开口了。随她吧,反正车子自动巡航,开慢点出不了事,主要自已的头也的确胀得要裂开了。
柳秋风双手死死地抓紧了方向盘,一边想要努力看清大雨中的路,一边时不时在后视镜里观察着方客的情况,车子渐渐地驶向了绕城高速。
行驶途中车子突然出现了“咔哒”一声异响,柳秋风想要减速细听时,发现刹车减速失灵了……此时的方客已经警觉地睁开了眼睛并迅速直起身子靠向前座。
“方客,方客!刹车怎么没用了!”突发状况让柳秋风的声音尖锐了不少。
“别慌,松开油门。”
“我松了!它不减速!你的车它自已在开自已!怎么回事?是什么高科技吗?”接二连三的变故将柳秋风的神经拉扯到了极致,她此刻多么希望方客辱骂她是土包子,再告知她这是豪车基本功能。
方客隔着前座,虚撑着座椅,像是在安抚惊慌失措的人:“听我的,下个岔路驶出绕城高速,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开,抓稳方向盘,一刻都不要松手。”
手心的汗水濡湿了昂贵的方向盘,柳秋风猛地抬手拍了自已一巴掌,而后调整坐姿后找到最近的一个岔路,脱离车流,稳稳地驶离了绕城高速。
车子越开越远,偏远的小路没有其他灯光,车灯成了整个寂静道路上的唯一光源。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任何突然出现的事物都会导致他俩命丧黄泉。狭小的车内,空气渐渐变得灼热起来……
“方客,方客你还好吗?你的头怎么样?我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送你去医院。你感觉怎么样?”柳秋风担心方客的伤势,心里像有把火在灼烧。手也渐渐地有些发抖,长时间没有进食,自已的低血糖好像要犯......
无视对方对自已的关心,扒在前座的方客此时考虑着自已若是强行拉起手刹的话,柳秋风找到撞击物,强行逼停汽车可能性有多大。
“你怕死吗?”
“啊?我们现在这个情况......我怕啊,我有点怕......”生死关头,柳秋风的另外半条命也快没了,这个人还在这问什么屁话,自已还要抽些空官方的回答他的废话。
“从现在开始,我们寻找一个撞击物,我一会儿会强拉手刹,你就立刻朝着撞击物笔直地冲过去!听到了吗!”方客铿锵有力的命令在车厢内响起。
“听到了!听到了!我明白了!但是我们是不是再等等!这样直接去死虽然比较有尊严,但是......但是我们......”话音未落,一块路旁的装饰石群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霎时间,方客腾得一下支起身体,咬紧牙关,单手猛拉手刹,另一只手强行握住了柳秋风方向盘上的手,奋力一转!刺耳的制动声在无尽的夜色里嘶吼起来!轮胎摩擦瞬间失控,高转速摩擦地面的橡胶味不受控地漫延开来,柳秋风的头因过快的转向,猛地撞击在了窗户上……
“砰!”
双眼模糊前,柳秋风在想:菩萨,您对略施小惩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宁心寺的菩萨批阅愿望的速度也太快了,对信徒许的愿望需求用力也太猛了点......
这么灵验,我下次要去求财......
黑暗最终蚕食了仅存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