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一阵以后,罗主任从那些写好的标语中抽了两张出来。
罗主任指着其中那张写着:“干干净净迎国庆,破除四旧立新风”的绿标语说:“干干净净迎国庆。”还有这张:“开展爱国卫生运动。”都写得很好。
“可是,”罗主任说:“不晓得你们俩个注意到了没有,一进大门,到处都是垃圾。最近这两天晚上都落了点雨水。这些落在地上的树叶遭雨水一泡,紧贴在地面上。虽然不臭。但显得整个院子里都是脏兮兮的。”
罗主任说:“这几天以前,有时候也会下雨,树叶也是在落。为啥每天来上班的时候,你们说,这院子里头是不是干干净净的?”
文德云和叶文娟都点了点头。
罗主任问:“你们晓不晓得这是啥原因?”
文德云和叶文娟都说:“我晓得,是华师傅每天最早来上班。是他打扫的。”
罗主任说:“你们都说得对。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表扬过老熊熊大爷。我以为他不光是值夜班守夜。还把这院里院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罗主任接着说:“熊大爷也是个老实人。他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告诉我说,他是打扫了几回。但他承认自已没有老华扫得干净。而且,老华不但打扫了我们仓库院子里,还把大门外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他还把墙边那一排消防器材也摆放得整整齐齐、巴巴适适的。”
罗主任说:“前不久消防队的人来教我们搞消防演习,那几瓶用过的灭火器,也是华青山换的药粉。”然后罗主任话锋一转说:“华青山去峨嵋山休养才走了三天。你们看,这满院子里脏得...。还有不晓得是哪些人,把烂塑料布,烂扫把,和一些瓶瓶罐罐堆在消防器材旁边。”
文德云说:“我们有些管理上的漏洞是应该好好清理一下了。”
叶文娟也说:“我觉得这些不光是管理上的问题。按理说,搞好全仓库的环境卫生,爱护国家财产,遵守上下班制度,团结友爱......等等。这些本来就是每个员工都应该知道,都应该清楚的。
可是,有的人却装着不知道。上班干私活。私自出去逛菜市,偷奸耍滑,欺负老实人,自私自利,挑拨离间、拉小圈子等等。我觉得,是应该好好整顿一下了。不然,只有老实人吃亏。比如三组的人。我十回去找华师傅,九回都看见他不是在打包机那里揹打好的包,就是在货堆上码货。”
接着叶文娟又说:“我建议在合适的时候,我们仓库也应该召开一两次大会。罗主任应该强调一下组织纪律。对有些个别人的典型该批评的就批评,该表扬的就表扬,该提倡的就提倡。”
罗主任说:“你们俩个都说得很好。我也能够听出来,你们对我也有些意见。其实你们早就该提出来。我完全同意你们说的。等两天华青山回来我们几个先开个小会研究一下。
罗主任说:你们不要看华青山平常不开腔不出气。我跟他私下交谈过两次。他的意见很中肯,也能说到点子上。为啥我要叫他同我们一起先开个小会研究呢?这是要暂时保密的,但你们俩个都是党员,所以我可以给你们透露。公司党委要发展几个新党员,华青山就是其中一个。”
罗主任说:“刚才小叶不是说‘对有些个别典型该批评的就批评,该表扬的就表扬’吗?这句话说得太对了,太有水平了。华青山就是一个典型。”
叶文娟说:“华师傅一个典型不够。”
文德云说:“我晓得你说的是啥意思。”
罗主任说:“其实我和你们俩个一样都是心知肚明....,”
三个人一齐说:“心中有数。”
一直以来,每天来上班几乎都是,刚进大门向少良就把钥匙一扭关油门熄火。他心爱的‘嘉陵’就会利用惯性顺着微微下斜的坡度刚好能够滑到他停车的地方。
在这个大门后面顺墙过去的角落里,只够停放驼背乔中林八成新旧的‘凤凰’和向少良的‘嘉陵’。
乔中林的家在东郊,离仓库很近,所以,几乎每天都是他先到了以后几分钟向少良才会到。
乔中林每天到了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擦自行车。他剪了好几张新包装口袋的布,用来擦洗自行车。向少良到了以后,只要看见乔驼背在擦自行车,他也会擦洗自已的‘嘉陵’。
车子都擦干净以后向少良就会同乔中林坐在一起摆龙门阵。
乔中林一惯抽‘红芙蓉’。偶尔也换换‘大前门’。 向少良抽的却是叶子烟。两个人抽的烟虽然不同。但龙门阵倒是摆得拢。因为他们俩人有一种共同的性格。 乔中林极其自私又爱占小便宜。而向少良心胸狭窄还嫉贤妒能。
比如,乔中林会把仓库里打包用的新包装口袋的布剪下几块,拿回去加工以后就成了一副加长型的袖套和一根围腰。
而向少良就会说某某人这里扫扫,那里捡捡是为了挣表现,做给别人看,做给领导看,是为了保住自已临时工的饭碗。
刚开始他俩还东拉西扯说了张三说李四。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渐渐的他两人似乎有了一种‘共同语言’,有了一唱一和的默契趋势。
不管是议论这仓库的工作性质与发展方向。或者是日常工作中落后的操作方式的繁琐和劳累强度。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搞这行没有前途。
而且,每天接触的,几乎都是又脏,又臭,又烂的回收废品。经常打交道的人中也没有一个年轻人。隔了一段时间以后,不知道啥原因向少良和乔中林居然明里暗里把矛头对准了华青山。
这件事要从仓库在人事安排编组的时候说起。
去年初,当一家大型收购站被环卫局接收以后,利用已经停产的、地处城郊接合部的原三轮车生产厂的旧址建起了这家废旧物资储备库。刚建立的那段时候,由于物资的储存和吞吐量小。所以,业务范围,资产分割,设备结构,人员配备,组织关系等等方面都还很不完善。
加上罗明秀这个仓库主任也是公司暂时任命的。她原本在公司里是业务副经理。在具体业务上她比较熟悉。忽然要她改行当独当一面的行政领导,真的是有点难为她了。
要知道,一个独立的、全民所有制中的行政单位。先不说具体的业务方面。哪怕人再少那组织架构也是要‘肝胆俱全’的。
比如,一个仓库主任,行政的主要领导者,你可以身兼工会主席,你可以指挥所有的业务活动和对内的全部经济活动。但你绝对做不到‘事必躬亲’眉毛胡子一把抓。
一个专职政工干部,他可以兼职负责人事安排和安全保卫以及消防灭火和防洪防灾。
一个工会干部,她可以是工会主席。要负责工会职权范围内的劳动保护,工人福利,妇女工作等等。但她也要负责宣传教育,职工培训,文化学习和环境绿化,...等等。
所以,当罗明秀接任这个仓库主任以后,面对着名单上的这十几个陌生的姓名,她的头有点痛。
储备库离罗明秀家不远。她骑着二六的女式‘凤凰’从家到仓库也就二十多分钟。
上班的第一天是公司张经理陪着罗明秀坐‘丰田’中巴车来的。张经理下车后走在前面,罗明秀一身灰色职业装、肩挎奶黄色人造革女式包走在后面。硬底棕红色皮鞋七可八可的响。酷似老大哥身后跟了一个小妹妹。
若说起储备库的‘领导层’。最先来单位报到的其实是文德云 。当兵五年后转业,石化,外贸,商业局他都没有去。后来,他来到了环卫局。
今天,星期一,是文德云当‘光杆司令’的第五天。就是他接待的张经理和罗明秀。
来到文德云的办公室,张经理告诉文德云:“这是罗明秀同志。也是这储备库的主任。”
张经理又对罗明秀说:“这是文德云同志。 转业军人。共产党员。他协助你负责政工、人事保卫方面。”现在,这储备库里还有一个老工人熊启龙。他专门负责值夜班守仓库。现在就只有你们三个人。
“不过,”张经理说:“公司的调令已经发下去了。从各单位抽调的人这两天陆陆续续就会来报到。小文一定要留意作好登记。”
交代完以后,张经理就赶着要回去。但临走的时候他又嘱咐了一句:“行政班子还会给你们充实两三个人来。你们自已要组织好,协调好,配合好。有了啥子不好解决的问题可以直接来公司找我。”
当罗主任正式公佈编组名单以后,向少良,乔中林,罗云芳,谢子宜,华青山五个人同时被编为第三组。后来,又给三组增补了一名中年男工柴义俊。当华青山被指定为三组组长的时候。向少良同乔中林满肚子的怨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
向少良和乔中林,经常当着华青山的面,他俩能说出一些尖酸刻薄的话。干活的时候他们故意留一些既重又脏的活儿让华青山去做。
比如在打鞋包的时候,按正常工作程序操作,首先是装箱。装箱的工作和压紧以后拴铁丝扣是由罗云芳,谢子宜两名女工或体力较弱的人来完成的。而体力较好的向少良,乔中林和华青山是负责将打好的鞋包搬运走和上堆垛。但是,向少良和乔中林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华青山是组长他也应去帮女工们的忙。
而且,在全部鞋包成件完堆垛的时候,向少良和乔中林也说华青山的个子高,不但仍然要他扛鞋包,还要他上最高的堆垛。凡遇到这种情况,华青山都只是一笑了之。
有时候,其他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也会指责向少良和乔中林。为啥你们两个年轻力壮的人就不能多做点呢? 可是向少良和乔中林竟然厚颜无耻的说:“我们不是组长。” “组长就是应该起带头作用。”“我们不是临时工。” “我们不想挣表现。”
对向少良和乔中林的冷嘲热讽,以及其他组员的仗义执言。华青山从来不表态。为了小组的团结,他一次次忍住了。因为他虽然不会说漂亮话。但是,他心中有数。他也相信,有良心,有正义感的人总是多数。背地里他对那些有正义感的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多做点累不死人的。”
转折点终于来了。就是那一张大一点和一张小一点的红榜。两张红榜都写着同样的字:“祝贺华青山同志转正成为全民所有制的正式员工。”
这二十一个字都是极其普通的汉字。但是它们却代表着同志之间真诚的敬重和热情的祝贺。
这二十一个字,让五十多岁的华青山流下了热泪。对他来说,这二十一个字代表的是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政府对他默默付出,默默奉献的认可。
这二十一个字是他几十年跌宕起伏生活结束的宣告。
同样是这二十一个字。却给了向少良和乔中林当头一棒。可是,这瓢冷水并没有浇醒他们两个人。
贴在墙上的红榜只是让向少良起了疑心。他想,我只是比你华青山晚了两天到仓库来报到。怎么我没有转正这回事呢。
从这时候起向少良才开始考虑自已从前满以为被公司调到这仓库里来就是正式工的身份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向少良作难了。平时没少奚落华青山是个临时工。那都是自已在以正式工的身份说的。现在自已也开始怀疑起自已这名份来,怎么才能弄清楚呢? 问罗明秀主任? 问文德云,他是管政工和人事的?
怎么问出口呢? 向少良真作难了。
结束了在峨嵋山七天的休养。华青山回来上班了。
华青山一点没变,毕竟只休养了七天。变的是储备库大院。早上陆陆续续来上班的人们一进大门就觉得,院内院外又变新了。靠墙摆放的那一排消防器材又变得整整齐齐的了。几个分区和几间办公室屋外的过道又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是谁打扫整理的呢?大家在怀疑。虽然有人想到了是华青山回来了。可是,人呢。
不一会儿,满头满脸和一身泥水,手中拿着铁丝钩和长竹杆的华青山进大门里来了。众人看见他的时候都大吃一惊。纷纷问他:“你掉进沙河里去了吗?”
华青山说:“下水道遭堵死了。怎么通也弄不通。我只好到墙外面下水道出口那里去想办法。我用铁丝钩趴在地上慢慢钩。钩一阵又进来用竹杆捅一阵,再出去钩。最后拖出来一大团烂塑料布裹着的树叶。一大股污水一下子就冲出来了。我还没有来得急爬起来就遭洗了个淋浴。 嘿 嘿。”
“你还笑?”站在人们身后的罗主任问华青山:“你一身都弄脏了咋个办?”
华青山笑着说:“刚才我扫地的时候扫热了。幸亏我把外面的衣服都脱了。要不等会儿我就只能打光胴胴上班了。”
有人说:“还在那儿嚼牙巴?赶快找厨房舀一盆热水把澡洗了穿衣服。小心感冒了。”
“还不赶快去洗,”罗主任说:“厨房背后有·热水、毛巾、香皂都给你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