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满十八岁的华青山虽然有一米九出头的身高。但是,他毕竟还是一个懵懂无知、没有见过世面的农村小青年。
弄掉四只羊,华青山知道错在自已,倘若吴大户喊自已赔,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叫他现在去见主人,华青山不得不去。
华青山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走到一排五间上房正中的大堂屋側门外,早已饿得脚趴手软、四肢无力的他。佝偻着身子站在大堂屋内射出的明亮灯光的余辉中。
“你进屋来说话。”听见彭管家干巴巴的吩咐,华青山犹如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蹑手蹑足地磨蹭着进了大堂屋的门以后,他就埋着脑袋站在门旁边。
“才叫你放了七只羊,一个月不到你就弄丢了四只。”是彭管家干巴巴的声音在斥责。他接着说:“你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讲一遍给保长老爷听。”
吴家的大堂屋煞是气派:一排五间上房。正中三间的大堂屋外,铺着清一色红砂石的三级台阶。
上了宽大、平整的台阶以后,再往前进三四步。才能走到堂屋门前。一丈五尺宽的堂屋门槛用的全是三寸厚整板。
中间正门和左右耳门,均由两组左右对开的折叠雕花门扇组成。若无大事,平时四扇正门是关闭着的。
丈二进深的堂屋后墙,是整面木质板壁。板壁正中悬挂一幅宽有四尺,长约八尺的红色布帷。
布帷正中用黑色墨书:‘吴氏列祖列宗高曾祖正位’ 十一个魏碑体大字。布帷左右均有左上右下的数行小字。
布帷前面有一架长约六尺,宽约二尺五寸,高约五尺的楠木神龛。
神龛上左右摆放着两只紫铜大香炉和两支黄铜大烛座。正中一个三尺长五寸宽,高有半尺的紫铜长方香池里满插着指头粗细的深黄色供佛香。
堂屋左右两边的柱横樑上悬挂着两组四只六角宫灯。
楠木神龛前面,正中主座是左右两张黑漆楠木太师椅和茶桌。沿左右四根圆堂柱相对安放着的也是六张黑漆楠木太师椅。
正中主座前边,安放了一张宽大结实的黑漆四方桌和配套的八只黑漆方凳,四方桌中央崁有两尺见方的蓝色云纹大理石。
华青山吞了两口唾沫润了润嘴,才开了口。他不会撒谎,但他没有说自已睡了一会儿觉。
他只说自已啃了饭团以后,很想瞌睡。所以抽了一阵烟。抽着抽着自已感觉嗅到了一股又麻又香凉幽幽的气味,然后就啥也不知道了。
停了一 会儿华青山继续说:“打了一个冷噤以后我一下子就醒了。刚醒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啥事。但看见天快要黑下来的时候我立即想到了羊。”
说到这里的时候,华青山开始恢复了常态,他起话来也利索多了。
于是华青山接着说:“我朝对面,就是那块大石头下面一边看一边跑了过去。跑到羊的旁边看见就只...只...,”
彭管家干巴巴的声音问道:“你看见就只有这三只了?”
华青山怯怯的回答道:“是。”
彭管家问:“你就回来了?”
华青山说:“是。”
彭管家吼道:“你就回来了?你都没有找一下?”
华青山这才回过神来,于是慌忙辩说道:“找了。那时候天还没有黑,我赶着两只大羊,抱着小羊羔围着那大石头转了两圈。还下到那小水凼草深的地方都挨着看了一遍。只看见了几坨马粪,但羊粪却一颗都没看见。”
马粪?”彭管家干巴巴的声音中混进了中气很足的低音。两种声音同时问了这一句。
听到东家主人也在问,华青山没来由的有点兴奋,于是赶紧说道:“肯定是马粪。马粪我认得,跟牛粪完全不同。”
东家说:“好,你下去了。明天带我们去看一下。”
昏头昏脑的华青山慢慢走回自已住的羊圈旁边的小屋。他推了推关紧的小门。却发现根本推不动自已住的时候从来不上门栓的门。
“你已经不再在这里睡了。”刘二在里面对华青山说。
“那...我...,”不知道啥时候跟着华青山的彭管家打断他的话说了一句:“跟我走。”
华青山只得跟在彭管家的身后朝着前面上房的方向走去。从大堂屋的旁边绕了半圈后,从月洞门走进了后花园。顺着小卵石铺就的小路,来到园角的一间小屋前。
彭管家说:“进去。”
华青山推开虚掩着的门。他刚进去,门就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他还听见了上锁的声音。
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屋里,华青山只得长伸出双手,慢慢的移动着两只脚。探索着。小屋里好像啥都没有。
摸着了墙壁。这时,一小股冷风吹了进来。华青山朝那股冷风伸出手去,他摸到了墙壁上留的十字通气口。
刚才进门的时候他是往左边走的。这时他顺着墙壁往右摸。他摸到了一张只铺了些稻草的床。华青山心中一喜,今晚不会睡在地上了。
按照这办法,华青山将小屋摸完了。啥都没有,空屋一间,就只剩那张床了。
他立即倒在了床上。他饿了,饿极了。也口渴极了。四肢绵软无力的华青山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睡了有多久华青山不知道。但他被从墙壁上那十字通气口吹进小屋里来的冷风冷醒了。在这上看不见天,下看不清地的黑屋里,现在是啥时间他也不知道。
华青山觉得脸上有些痒,于是他用手在脸上摸了一把。竟然摸了满手的清鼻涕。吹进屋里来的风会这么冷,由此,凭自已的经验,他判断现在应该是半夜时分。
只穿了一件单衣的华青山这时候不敢再睡了。他缩着身子后背抵靠着墙角坐在床上。
不能睡觉的华青山很自然的想起了一幕幕白天的经历。他想起了那两只黑着一颗脑袋和下半截肚子的、非常听话的奶羊同那只白奶羊。他想起了那只活蹦乱跑的小羊羔。
想着想着,华青山忽然害怕了。丢失的这四只羊能值多少钱?他不知道,也不敢想。但他明白的是自已家里是绝对赔不起的。
这就有些奇怪了。
回来以后,羊丢了四只。除了被彭管家狐假虎威,用干巴巴的声音吼过两三次外,不但没有挨打甚至连骂人的话都没有一句。只是东家主吩咐了一声:“明天带人去那儿看一下。”
华青山虽然人年轻没有啥人生经验。但他知道,犯了这么大的错不可能会这么轻松。
而且,在大堂屋里回话的时候,不但彭管家,就是东家主的口中也没有说出一个赔字来。这不奇怪么?这不令华青山起疑么?
终于,华青山想起了刚来放羊时,彭管家不是叫自已跟放牛的罗二娃一起把牛羊赶到二道沟去放过十来天吗? 罗二娃就给自已讲过一件事。
罗二娃说几个月前,也就是去年腊月二十几年终算账的时候,一个叫霍成全的长工说账房给自已的账算少了。彭管家说账房给大家算的账他亲自看过,都没错。
霍成全不服。他说,自已在吴家当长工两年了。去年闸账自已就吃了亏。今年他自已是记了账的。
于是彭管家同霍成全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就闹了起来,而且越闹越凶。
后来闹到大堂屋,听说还是东家吴保长亲自出面才把事情摆平的。
罗二娃说,账的事情从表面上看是摆平了。可是,事情却没有完。
今年还没有开春,坡地里头的活路少。不记得是正月里的哪一天,大家都还围在长案板那里吃午饭。忽然有三个人进屋来了。
罗二娃说,当时我们好像是四、五个人,是背对着门坐的。
案板那边有肖长富,毛娃子和谢二嬢。我正长伸筷子去捻蒜头肉丝-------,哦,我想起来了,那天是正月十五。
我正长伸筷子去捻蒜头肉丝的时候,看见跟我坐得正对面的谢二嬢紧紧张张的一边站起来一边张眉张眼的看着我背后。
菜都没有捻,我转过头去看。那三个人正好也走到我们背后,其中一个人问坐在我左边的霍成全。你是霍成全吗?
刚扒进一口饭的霍成全一边嘴里嚼着一边点了点头。
“站起来!”咔,咔。两只‘中正式’步枪的枪口对着霍成全。
霍成全继续认真的吃着饭,似乎没有听见有人在用命令式的口气对自已说话。
砰,一声闷响。霍成全的背上挨了一枪托。哇!霍成全的口里嚼烂的饭菜喷了出来。
霍成全猛的站了起来正伸手准备去抓那人的枪。两个持枪人同时退后一步,咔,咔。两柄明熀熀的刺刀套在了枪口上。
一个干巴巴的声音阴阳怪气的说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好汉不吃眼前亏嘛。”随着说话声彭管家已经走到了霍成全身旁:“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紧咬牙关、铁青着脸的霍成全抓起已经放在案板上的饭碗,朝着彭管家的脚前狠狠的砸了下去。
霍成全被三个身穿土黄色军装,头戴青天白日帽徽的军人带走了。
最后,罗二娃对华青山说:“就这事,彭管家时不时还会拿出来说。其实我们大家都晓得他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