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方说:“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华青山听得似懂非懂的。
林方接着说道:“.朋友之间不但重情义,更重要的是重信用重忠诚。我来找你,也可以说是受人之托。就是老营长和张开元。”
说到这里林方慎重的压低声音说:“正因为我们都信任你,我才会告诉这些。接下来我还要告诉你的,请你保证要严格保密。”
说到这里林方停住不说了。但他用犀利的眼神直视着华青山补了一句:“这可是要掉脑袋的。而且,关乎着不少人的生命。”
华青山把手中的烟头扔进了河里。他严肃的说:“你说。”
接下来林方告诉华青山,老营长他们商量后,有意将‘全义堂’改名为‘全义支队’。现在虽然只有九个人,但是实力很强。经过那次华青山也参加过的战斗以后,他们缴获了四支手枪一支马步枪。后来,为了粮食,他们出动惩治了一个恶绅。不但运走了他的全部粮食,还收缴了他的两支步枪。现在,队伍里一共有六支手枪、两支步枪和一支马步枪一支猎枪。
“好。好。”华青山激动得连声叫好。
林方说:“你可能也能想到。我来找你的意思。老营长他们真的希望你能回去。他们说,要是你能回去肯定是一个好战士。你不但忠诚。而且有勇有谋。就是在正规部队里,像你这样的战士也不多。”
说到这里,林方话锋一转,他说:“老营长他们也知道你的难处。他们让我告诉你,第一,‘全义支队’绝不会扰民。第二,你若回去大家都欢迎你。第三,你若还拿不定主意,不要紧。因为自从离开家以后你也有两三年没有回去了。你可以回去将该办的事情料理好以后你再回来。”
听到林方的话里如此体贴,如此入情入理。华青山很受感动。他也直言相告:“确实,我逃跑出来三年多了。现在家里是啥情况我一点也不知道。我经常都想冒险回去一趟。”
林方说:“这是应该的。”
华青山问:“要是我想回来,怎么跟你们联系呢?是直接去石门山还是.....?”
林方说:“这个我们也早想好了。实不相瞒,我们也不会每天躲在石窟里。我们也会出去活动。”
说到这里林方悄悄说道:“我们也在想方设法与别的游击队取得联系。不管你啥时候来,我告诉你一个暗号。”
接下来林方告诉华青山,你知道石窟里的情况。你来了以后,找一块小石片,在石片上划一个五角星。然后放在石桌后面石壁上那大火盆旁边的小窝里。每隔三天我们会有人去查看。你若放了石片两三天内不要远离,自然有人会来找到你的。
华青山终于下决心回家一趟。收拾好行李以后就在本码头搭船,顺渭河北上到高家镇。然后一路步行到临潼。
第二天华青山在路边的店里买了一顶大草帽,然后磨磨蹭蹭地往家的方向走。
华青山把时间掐得很准,当夜色刚好掩住那耳垂似的一弯漫坡时,华青山来到了那道他和哥哥经常坐在那道石堎上抽烟的坡下。
他没有上去。他知道,尽管月亮还没有出来,要是自已坐在那道石堎上,凡 是从坡下经过的人都会看见自已。
他爬到漫坡的半坡,找到一处絲茅草多的石窝便坐了进去。
夜,随着身边杂草的晃动渐渐的深了。华青山也疲倦了。打了几次哈欠他都强忍着不敢抽烟。
不一会儿,一个冷噤使华青山清醒了过来。
他将枕在头下的包袱重新在身上捆扎好。然后走到那道石堎前。他伸手摸了摸三年前常坐的地方,心中想到,这一别,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能坐在这儿了。
顺着漫坡那边熟悉的小路,华青山慢慢的走了下去。过去不远,就是哥俩利用一块支棱出的石头凿出的一眼石窖。现在石窖的木门都已经装上了。
华青山抚摸着石窖的木门。木门上似乎还留有哥哥那双长满老茧的手上的余温。他心里说,哥哥,你辛苦了。
石窖斜对过竹笆门后面就是那自已出生和长大的家。
华青山从竹笆门洞中伸进手去熟练的抽出门栓无声的打开了竹笆门。站在小院中,他似乎嗅到了亲人们的气息。
华青山蹑手蹑脚的走上檐坎,把草帽放在饭桌上后,他退出棚子,来到靠着山墙堆满柴草的第一间屋子门前。
华青山双膝着地跪下了。对着房门他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他不知道这屋里睡的是他的兄弟华青海。他还以为这间屋里仍然睡着原本就体弱多病,后来又因受惊吓相继已经去世的爷爷奶奶。
来到第二间屋的门前,华青山默默注视着竹笆门。青莲和青桂快要长成大姑娘了吧?
在紧靠着棚子的这间屋门前。华青山整理了一下衣服后跪在地上。咚、咚、咚三声轻响。他默默的祝福满脸憔悴的父母能够永远身体硬朗。
大哥的两间茅屋是四年多前为结婚修建的,华青山不知道现在这两间屋里都住着谁。当他刚想朝这里走的时候,屋里却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华青山站住了,他在微笑。哥哥终于有了老婆和孩子。他这下可以放心了。
看见庭院依旧,听见亲人平安。华青山紧绷的心情终于消失了。
华青山回到棚屋里,解开包袱,将用自已烂衣服包裹的一小捆捆扎好的钱仍旧用烂衣服包裹着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他将草帽盖在了上面。
将包袱在身上重新捆扎好以后华青山照样蹑手蹑脚的走下了檐坎。他站在小院子的中间不舍得马上离去,因为他清楚,自已今晚这一走,不知道又是何 年何月才能够与亲人们相见了。
由于不清楚情况,华青山只得偷偷摸摸的回,但又要悄悄的离去,华青山实在心有不甘。他多想看看亲人们或听听他们的声音。
但是,他不能再拖延时间了。在天色放亮以前,他必须走到没有人能够认出自已的地方。走得越远越好。因为他自已也说不清楚到底是避免潜在的危险还是去投奔战友们的招唤。
走出院门了,华青山故意将竹笆门弄出了响声。很快,大哥的木门吱呀响着打开了。大哥刚跑出门,屋里的灯也点亮了。大哥看见的是一个跑到小石窖去的黑影。
“哪个?”大哥喊了一声。同时,灯光里又添了一个女人的剪影。
父母屋里的灯光也亮了。灯光中显现的是父亲和母亲。
俩个妹妹和一个汉子也跑出了门。他们都看见了正从小石窖旁边离开的人。“草帽。”华青山雄浑的声音传过来了。但他已经满脸带笑的走得不见了身影。
一边走着,笑着的华青山越走越远了。
“二娃---,”大哥的呼喊声中满带着凄凔的哭音。
“二哥---,”这是妹妹和青海的呼喊。
“别喊了,”老父亲说。“他回来,有他的理由。他离去也肯定有他不得不离开的原因。”
“刚才二叔好像说了一声‘草帽’,”秀英说。
经秀英提醒,全家人才注意到棚屋里有一顶新草帽。
青海伸手抓起了草帽。
青莲解开了手中这团烂布。
咚 的一声,一小捆捆扎着的票子掉在了饭桌上。
母亲双手捧着这一坨钱。酷似怀抱着婴儿。她满脸的泪水化成了:“我的青山儿呀。
快三年了,华青山又走进了这一片熟悉的山区。越往里走他越熟悉。因为第一次来的时候,张开元就带着他将这一片的山呀、谷呀、沟呀、湖呀看过两遍。
华青山今天走的这一条路,不是他第一次胡乱走进山然后在山顶睡觉的那一条。也不是第二次揹碳从青石沟跑到石门山报信的那一条。
而是顺着青石沟沟底一直下去。走出沟口,顺着湖水左边的小路一直上去,就会走到石门山半山石门石窟的一个出口那里。
越接近石门山,华青山心中越激动。想着即将见到老营长,华青山心中自然而然有一种亲切感。老营长的话不多。但不论在何时何地。只要你看到他,他总是对你微笑着。
想着即将要见到张开元,那种一见如故和相见恨晚的兄弟情油然而起。华青山想这次一定要他帮助自已把打枪学会。
“华二叔。”华青山似乎听见有人在喊。他站住了。华青山朝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没有人啊。
“华二叔。”刚走出几步又听见喊了一声。这一次华青山有心理准备。所以,他很快就看到右边一人多高的一蓬乱草后面,有一个小小的亮点在向自已闪。
华青山小心而艰难的爬了上去。到了那蓬乱草旁边,他看见一张腊黄干瘦却似曾熟悉的脸。 他再走近了一些,哦,这不是小何吗?老厨头何全义的儿子。
这时,奄奄一息的小何側身蜷卧在草窝中,他闭上了双眼。
华青山顾不得乱草的刺挂赶快钻进去将小何抱在了怀里。他摸了摸小何的额头,有些发烫。但当他想将小何的身子往上拖动时,小何的眉头皱了皱还痛苦的哼了一声。
华青山着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小何缓过劲来了。他轻轻说了一声:“水,我想喝水。
华青山轻轻的将小何放到地上,赶快解开包袱掏出镔铁杯子来爬出草窝到湖里去舀了满满一杯水。
喝了几口水以后,小何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说:“华二叔,我饿。”
华青山心中不那么紧张了。他从包袱中掏出一个烧饼递给小何,小何接过来一口就咬了一半。结果又哽又噎。憋得他直伸脖子。
华青山赶快一边说:“快喝一点水慢慢吃,慢慢吃”一边轻轻的拍打着小何的背。
接着华青山又拿出一个烧饼递给小何说:“你先把这点水喝了再慢慢吃。我再去给你舀一杯水。”
华青山舀水回来时,第二个烧饼又被小何吃完了。华青山再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烧饼来递给他说:“慢慢吃,包袱里还有一个”。
小何将烧饼接在手里时他没有再吃,只喝了两口水。忽然小何抱着华青山的肩头痛哭了起来。
华青山的心猛的向下一沉,他预感到肯定出事了。
华青山忽然闻到小何身上好像有一股奇怪的臭味。这时他才注意到小何左腿的裤子被撕烂了而且还粘在了腿上。
华青山小心的将烂布揭开时,看见他小腿側边有一条不短的、斜向脚踝那里的划痕。伤口已经溃烂化脓了。
趁着小何伏在自已肩头痛哭,华青山掏出草纸来极其小心的给他揩擦着伤口。脓血清除干净以后,他用两张干净的草纸封贴在伤口上。然后拿出毛巾来将伤口包扎好。
这时,小何有点精神了。他一边抽泣着一边向华青山讲述了五天前,快要吃午饭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小何说:我刚蹚进后山下的湖水里摸鱼。忽然旁边咚的一声响,一个人从上面掉进了离我不远的水中。
小何说:当那人浮出水面时,看那身衣服我就知道是瞌睡虫杜三昆。我想,他不是在后山顶上站岗吗?准是他又爬上那棵歪脖双杈树上睡觉去了。
原本我想过去拉他。可是,我还没有走出两步,就听见几声枪响。紧接着,砰、砰,啪啪,嘟嘟嘟,哒哒哒的枪声已经打得分不点了。
正在这时,我听见我爹喊了我一声。我伸头一看我爹捂着胸口喊了一声:“等华二叔....,”我爹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被后面追来的俩个兵嘟嘟倒了。我赶紧缩进岸边一个石头底下。
正在这时我听见追来的兵就站在我头顶上的石板上面。我看水中的倒影,那人对水面看了一阵以后朝水草中瞎嘟嘟打了几枪就离开了。
我一直不敢动,更不敢出来。
隔了不久,枪声停了。我听见有一些打或砸东西的声音。我知道这湖里哪里的水草密我就在水里顺着水草慢慢的移到了湖的这边。
我爬上湖这边的坡,蹲在一棵树窝里朝那边看。
我看见俩个穿着长统马靴、头戴大盖帽、骑在马上的人指挥着二十多个戴钢盔的人将被他们打死的人从各处拖到石门那里。
小何说:其中一个骑马的说:“还差一个,去给我搜。”我听那声音有些耳熟,所以就特别留意他。不一会儿三个戴钢盔的把从水里捞上来的瞌睡虫杜三昆拖来了。
骑马的军官叫那些兵把被他们打死的人都堆在一起。然后从石窟里抱出来木板、铺草、被盖和衣物丢在这堆人的上面,浇上他们预备好的汽油后把火点燃了。
熊熊大火刚点燃的时候一阵山风突然卷来了,黑黑的浓烟和燃烧的火星吹得四处飞扬。
那两匹高头大马忽然嘶叫一声就往山下冲。
俩个骑马人的大盖帽都被风刮飞了。其中一个人.....,说到这里,小何没有再哭了。但他的眼睛中射出了仇恨的光。他说:“就是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