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帝陛下向大家征求对此奏议的意见时,大司马霍恩,首先站起来反对。他说:“陛下,以臣看来,漠南设郡一事应与驳回,我朝在漠南力量弱小,而且漠南之大,相当于朝廷所有北地郡的总和,防御十分困难。我们应该严守固有边界,一边责令边军加大屯垦力度,一边对草原部落实行招抚,允许他们在草原自由放牧,给朝廷缴税即可。一旦要设郡,那就意味着需要向当地迁移大量的居民,这人员从哪里迁?迁多少?修筑城郭等大量的工作也需要征发大量的徭役。先不说筑城的花费,仅人员迁移一项,就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精力、时间,一旦造成民怨沸腾,何以处之?还有四、五万的草原蛮夷,有的愿意归化,有的不愿归化。且不论那些不愿归化的,就是这些愿意归化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旦有风吹草动,必然复叛,此类事古已有之多矣。”霍恩说完,随声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皇帝不禁皱眉不已。
正在这时,御史大夫姬同站起来说道:“陛下,臣有本奏。”
皇帝大喜:“准!”姬同走到阶前,躬身施礼道:“大司马之意,臣不敢苟同。三年前北狄入侵、以及更早的北狄入侵,哪次不是从漠南草原侵掠关中?长安离漠南太近了,而且几无天险可守,一旦有草原骑兵入侵偷袭,抵达长安只在旦夕。如果我朝在漠南设郡县,一则可以给我朝提供大量的军马供给,二则可以增加长安的战略纵深,三可以分化草原部落,何乐而不为?最早的时候朔方还是胡人领地,前朝大将军蒙易带大军三十万,历十年征战终于收归中原,草原大军入寇便增加了上千里的路程,我朝孝武皇帝命冠军侯征战、收复河西,增设甘、肃、酒泉、武威、张掖等郡,彻底联通西域,才使我朝可以源源不绝的获得西域的军马和西域特产,也使我朝的影响力直达西域,甚至更远的波斯都与我朝联横结盟。若以大司马之意,这些郡县原来皆属蛮夷,中原皆不开发,我朝版图缩小何其甚也?况且大司马也说了,漠南之大,几同于所有北地郡县之和,这么大一片国土,我们不要反倒要送人不成?请陛下深思!”大家各执一词,各不相让。一直争论到巳时末,皇帝一看也争论不出个所以然,就宣布此事延后再议。
这时内侍按照仪程再次向大家询问:“有事上奏,无事退朝”后,眼看今天的常朝就这么无果而终。皇帝十分郁闷,宣布退朝,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直奔宣室殿而去,
今天还有一个内廷议。主要的议题,却是李辰的那篇鹿鸣策。皇帝在宣室殿躺着生了一会儿闷气,觉得气消点了,就问:“新博士李辰到了没有?宣他进来。”
小黄门连忙退了出去,在门外对等了很久的李辰道:“陛下宣你觐见”
李辰整顿了一下发髻衣衫,由宣室殿西侧的客阶来到宣室殿门口,脱了鞋,走进宣室殿。
宣室殿是一个很大殿堂,南面是一整面墙的窗户,是以显得很亮堂。进来以后只见到两个小黄门跪坐在殿中央的榻两旁。
心里正在纳闷:皇帝呢?就听见一个很爽朗的笑声:“呵呵呵,朕的博士榜魁首来啦!”两个小黄门赶紧立起一阵小跑,来到殿东首的门前掀起了帘子,只见身穿黑红相间磙金龙袍,头戴十二白玉珠旒皇冠的皇帝,龙行虎步从东侧小屋中走了出来,径自来到大殿中央的榻上,摘下腰间的太阿宝剑放在旁边的剑架之上,然后坐下,伸手招呼李辰:“来来来,来这里坐。坐在朕的身边。”
李辰看到皇帝从屋里出来,就已经伶俐的跪在了地上,叩请陛下万安。听皇帝招他过去,犹豫了下,走到离皇帝三步多远的地方跪坐了下来。再次向皇帝问好:“臣李辰,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皇帝笑了:“朕躬安。好了,好了,问候一次就好了。你今年还不足十岁?”
李辰恭敬回答:“回陛下,臣是陛下本始三年生人,今年八月就满十岁了。”(这位皇帝经常换年号,他自登基以来,已经使用过本始?,四年后改年号为地节?,在三年后改年号元康?,元康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
皇帝饶有兴趣的问道:“爱卿,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啊?年不满十岁,怎么长了这么大个子?我看等闲十六七岁的少年也没有你高。”
李辰不好意思的道:“家里还有个父亲,现在绶五大夫爵,母亲早逝。祖父、几个叔父都死于北狄游骑之手。除我以外再无别人了。”因为闻先生不许他提梦天阁的事,所以皇帝不问他师父的事,他也不说了。心想小孩子装个糊涂,皇帝陛下不会怪我的吧。然后续道:“家严说全靠他在我小时候就逼我锻炼身体,所以我的个子才会这么高!”
然后皇帝又问了许多其他的问题,像朔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村里办的乡学有多少学生,每年的学费乡里有没有按时下发,村里有多少人,有多少地,这几年收获怎么样等等林林总总问了不少。李辰也一一作答。
皇帝一看这李辰有问有答,条理分明,已先喜欢了三分。皇帝看看聊的差不多了,看着小黄门说道:“宣丞相吉丙、大司马霍恩、大司徒桑无忌、御史大夫姬同、中常侍匡承、乐安侯李冒。”
大家伙进来以后呼啦啦跪了一地给皇帝请安,皇帝说大家免礼吧,来榻上坐。大家纷纷坐好以后,皇帝看着桑无忌和姬同说道:“还记得我给你们看过的那篇鹿鸣策吗?姬爱卿。桑爱卿,你们不是有问题要请教吗?”皇帝用手一指李辰道:“可以问了,就是他写的!”
不要说他俩了,除了皇帝和不明所以的李冒,其他人都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姬同说道:“陛下莫不是在消遣臣等,那篇策如何能是……能是他写的”他嘴里的“小孩子”差点脱口而出。
皇帝笑道:“一开始我也不信,我专门派出羽林郎去朔方问过姬恒,当时写这篇策的时候姬桓就在当场。好了,关于是否原作这个问题就不争论了,今天开朝会大家吵的一塌糊涂,也没个结果。刚好今天把鹿鸣策的问题解决了,说不定漠南是否设郡县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你们谁先来?开始吧!嗯,稍等一下,宣太子。让他也听听。”很快太子就乖巧的坐在皇帝身边了。
皇帝示意可以开始了。丞相吉丙轻咳一声,就率先发问了:“请问李博士,这篇策,题目是《汉狄之争,何解》中你提出使用管子之策,利用互市瓦解草原蛮族的意思我们已经大致明白了,只是其中有几个细节,你写的利用我们的粮食换取他们的羊毛,当时御史大夫姬大人提出的问题,也是我想知道的,就是为什么换羊毛而不是换马,我们是需要马的,换马不是更好吗?换羊也是很好的嘛。”
李辰想也不想,答道:“北狄与我朝优劣之处便在马匹,他们马多,我朝马寡,本来的确是应该换马。可是有个问题,那就是他们换给我们的马,要么是老马,不堪大用,要么是阉马,我们无法用来做种。对我们用处并不大。”他看众人点头,接着道:“他们是在用我们的物品淘汰他们不用的马匹。而且因为我们源源不断跟他们换,结果他们的力量增长的比我们快,所以我们不合算。我们不换马而换羊毛的话,他们为了换到更多的财货,会大量增加养羊的数量,草场就那么大,他们养的羊多了,马就少了,他们的力量就会减弱。羊越多,羊毛的产出就越大,他们赚到的财货就越多,而马匹又不赚钱,就会让马越来越少,此消彼长之下,他们用来武装骑兵的马就会越少,对我朝的威胁就越小。而且还有个好处就是养的羊越多,草场退化的也就越厉害。就是这样。”众人听了恍然大悟,吉丙也坐了下来,没有继续提问。
御史大夫这时候又问:“那羊毛既不能吃,又不能喝,我们拿回来能干什么呢?”
李辰回答:“我们朔方经常和北地那边有接触。我们那边冬天一到,基本就不出门了。边军守御边疆,冬天那么冷,冻伤的事情经常发生。可是北狄冬天也经常出来骚扰我们,冻伤的事却很少,为什么呢,因为羊毛。我抓到过北狄的斥候,在他们身上发现除了套在外面的羊皮外套以外,在里面也有乾坤。我们穿的是麻布李衣,天气热的时候还可以,冬天冷了,我们就得穿很厚的,既不方便,保暖效果还不好,可是他们穿的是一种用羊毛纺成线编制的一种毛线衣服,保暖效果就很好。他们还有一种在夹层里塞了羊毛的手套,可以带在手上,很暖和。他们的贵族穿的靴子里面塞的也是羊毛,也很暖和。这都是羊毛的用处。如果我们掌握了羊毛的纺织手段,我们的边军甚至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穿上这种羊毛线编制的里衣,带上羊毛手套,穿上羊毛足袋,羊毛冬靴,还有战士的头盔里也可以垫上羊毛线织成的衬垫,冬天就不会怕带金属头盔了。我们的马匹也可以披上羊毛织的毯子让马匹冬天不至于冻伤。可以极大的降低我们的非战损减员。这样看来,羊毛是多好的东西!羊毛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战略性的物资,用处极大。”
众人听到这里,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事情他们都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可以说一下子就把他们震撼住了。他们从来也没有想到在他们看来毫无用处的羊毛,居然会有这么大的用处。
桑大司徒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只给他们换大米而不是粟米和豆。在桑司徒看来,粟米和豆的口感远不如大米啊。李辰答道:“因为粟米和豆可以用来喂马,我们的军马也在用豆和粟米做精饲料,北狄也是啊。我们给他们粟米和豆,那才是资敌呢。大米就不同了,大米喂马,别说北狄人,就是盛产大米的我们,也舍不得,就因为大米太贵了。而且北狄人天气冷,到了冬天,他们的主食就是肉和奶,需要饮用大量的酒来化解肉里的骚热、牛奶、羊奶里的寒凉。我们给他们大米,传给他们大米酿酒的技巧,让他们可以有大量的酒可以喝。北狄人对酒的抵抗力是非常低的。就比如说我们中原人,老人活到七十多的还是很多的,六十来岁在我们中原是平常的的事。就是因为我们的饮酒量要远远小于北狄。我知道北狄的贵族长寿的非常少,越是有钱的,寿命越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嗜酒无度。”
这时候乐安侯李冒插了一嘴:“启禀陛下,李晨此言不差。臣在草原和北狄作战十余年,我就知道他们嗜酒如命,可以不吃饭,不能不喝酒。我觉得李博士的计策可行。”这时候别人基本上都没有问题了,只有匡承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依你的计策,为什么要和一个强的部落做生意而不是……”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大家都看了看他,忽然大家都明白了。这时太子说话了:“我明白了,和强的部落做生意,给他们酒,买他们的羊毛,久而久之,这个部落就变弱了,就会被别的部落攻击,他们打不过,就会找我们帮忙,我们就可以借着给他们帮忙的由头进入草原,让他们内战我们捡便宜。另外北狄人不用打仗拼命就可以换到赖以生存的东西,谁还会打仗的呢?是这样吧?李博士?”
这时候大厅里一下变得十分安静,太子以为他说错话了,下意识的往皇帝的身边靠了靠!这时候皇帝说话了:“李辰有大功,功莫大焉!传旨,本次博士考,魁首者:李辰也!另着御史台御史大夫计算李辰军功。不要吝啬。此策可作为我朝平定草原的基本国策。此策,大善!!”
这一次出奇的,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因为他们还沉浸在李辰的计策里。其实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很长时间被卡住,其实就是一个方向没找对。没找对方向,花再多的钱,做再多的工作,都是浪费。就好比现在的大漂亮,他们的决策出了问题,拆了F猛禽的生产线,去搞了多用途的肥电。花了那么多的钱去搞什么朱姆沃尔特,什么濒海战斗舰,结果过了十几年,装备部队了,却发现方向错了。都去搞金融,搞什么产业空心化,结果发现嘴里喊着要和我们脱钩,可是真的脱了钩,他们啥也不是。
(第二十七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