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左相公爵府邸。
大门的卫兵们见到来人是齐硫城后没有过多阻拦,他们先是朝着齐硫城低头致意,而后在通报过左相温格后顺势将其放行。
表面功夫做足后,齐硫城也没有在院中过多逗留,随即他瞬间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他已然来到府邸后院最角落里那处不起眼的小屋前。
小屋处在一棵掉光了叶子的老柳树后面。
若是春夏间,绿茵茂密,不离近还真看不出这里还有一间小屋。
这屋子虽质朴,周围的置景也有些简单,但难得静谧,又处在左相府邸之中,防卫森严,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疗养住所。
但眼下,原本应是安静祥和的小屋却传来了依稀的人声。
起初齐硫城以为是江念银又来看望于子,但细细听着,那声音却是有些生硬老态,并不是齐硫城所熟知的江念银的声音,更不是温格。
那是谁?
齐硫城有些狐疑,转而他放慢脚步,悄悄来到了房门口,而后偷听着里面的动静。
“对不起,但现在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是于子的声音?这是在和谁说话?’
齐硫城寻思不出个所以然,于是继续听了下去。
“废人?!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另一人冷不丁的拔高了音量,倒是着实把屋外的齐硫城吓了一跳。
不过经此,齐硫城也大体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屋内的于子也明显愣住了,一时没了声音。
“我这些年待你不薄吧?没少着你吃少着你穿吧?!你……”
或许是觉得自已的话有些不对头,那人连忙改口并放缓了语气:
“我……我们于家小门小户,财富上确实比不过其它大家族……但是……但是是我把你带到帝都来的对吧……你……你怎么能……”
“我明白……但是……”
只听得于子叹了口气,有些怯懦般小声道:
“不过没有您,也会有其他人把我带来帝都吧……”
“混账!”
似乎是于子的话触动到了他的,只听得那人顿时勃然大怒,当场怒骂起来。
“当时是您说您和我同姓……来自同一个故乡,并在帝都的人赶来前向我的父母承诺会带我远离贫困,不过其实你是骗子对吧?你既不是贵族,也不是富商,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不过我已经是废物了,就这样吧……”
“你确实带我远离了贫困,我也确实帮你实现了梦想,但我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了,所以……”
于子鼓起勇气,声音有些哽咽得同时,也有些气若游丝的感觉,似乎仍旧没什么力气。
能说这么多话已然到达了身体的极限。
!!!
所谓说着无意,但门外的齐硫城显然已经惊呆了。
不由得惊讶自已这是偷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
他没想到于子还有这样的一段往事,也难怪于子明明天赋不低,平日看起来也很刻苦,但实力相较于同年龄段的皇室亲卫一直增长过慢,当年还硬被他这个不学无术的比了下去,还是在成为皇室亲卫有了皇室资源的支撑后才恢复正常速度,合着背后的家族没钱导致的。
简直太逆天了!之前他听说于家没钱还以为是夸大的说法呢!合着是真没有钱!就这样还硬要培养皇室亲卫简直是埋没人才!
就这还死皮赖脸的赖着于子……
齐硫城只觉得拳头硬了,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冲进去把人揍一顿时,里面又传来了更大的动静——
“那我现在就掐死你得了!咱们一起死,谁都别好过!省的你躲在这公爵府!让老子在外面各种掰扯!”
“唔……松手……”
不用看,也知道是有人气急,打算破罐子破摔。
‘好吧……’
齐硫城也自知不能再犹豫了,来都来了,这么巧的事都让他碰上了,看来是苍天特意让他来给于子主持公道的。
以“德”服人,一向是齐硫城所擅长的。
于是门外的他一拳干穿了木门,犹如天降神兵,径直出现在两人身前。
“谁?!”
那中年男人一慌,下意识松开了扯着于子衣领的手。
“于伯爵,是我哦。”
齐硫城露出牙齿,笑的十分阳光。
“唔……”
于子看到了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发出声音,只是眨动着眼睛,看起来有些慌张。
“你!你是齐家的!齐硫城对吧!”
那男人正是于家的家主,也是现任的伯爵。
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也正因他清楚的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此刻的模样更为憔悴,平时明明是个很讲究的人,但如今却胡子拉碴,眼眶发黑,没了半点平日里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模样。
看来这几日,贵族们口中所流传的有关于于家家主失心疯的言论并不算空穴来风。
他现在的精神的确很难称的上正常。
‘温格这货怎么能把这疯子放进来。’
齐硫城轻哼一声,相当不满。
于伯爵的体型本也算壮硕,但可惜的是,他却比齐硫城矮了一个头,虽然此刻怒目圆睁,眼神犀利,但最原始的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更不提两人间实力的差距。
“干嘛?有什么可惊讶的,你连我都不认识?”
“你——你来的正好!!!你是来看戏的是吧!我就知道!不就是看于子不行了就敢来嘲讽我们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记恨当年我们于子抢了你皇室亲卫的位子了吗?你别给我耍滑!你也别得意!齐家倒台就是报应!你还是赶紧给我滚蛋!啊——”
“什么玩意儿啊,我去你大爷的!”
还没听完,就已经听的一头雾水,满头问号的齐硫城撸起袖子就是干,一拳撂倒于伯爵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这是你家吗你就让我滚蛋?!”
齐硫城一边打一边踹,打的于伯爵赖在地上鬼哭狼嚎。
“叽叽歪歪的烦不烦人?!还血口喷人!老东西看拳!”
继而又是一皮锤打在了对方的肩胛骨。
“哎呀,这些年吃的挺不错嘛,看来过的挺舒坦,打起来完全不硌手,那就赏你一顿厉害的。”
揍人,齐硫城其实很有一套。
脸上,他会揍的轻一点。
身上,他便会下手重一些。
给足被揍人的面子。
毕竟,他这个人其实很少动手揍人,惹恼他的人,他大多直接用元魂力量将其轰成齑粉。
能让他这么下手揍的人,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将人打的太难看,可就有点过意不去了。
而齐硫城之所以不用元魂力量揍对方,完全是因为对方的身体太脆了,闹出来人命反而会很麻烦。
再者,用元魂力量的话,温格很快便可以察觉到。
他还想再揍一会儿。
“于伯爵,我可要提醒你,你的伯爵路恐怕要到头了~而本人呢,还是皇室亲卫嘞,小心你哪天变成平民后——咔嚓。”
齐硫城手掌横在脖子前比了个手势,继而又一拳抡在了对方的脸上。
“等等!”
于子终于反应过来,他有些担忧的看着四脚八叉躺倒在地面上的于伯爵。
齐硫城也看出了他忧虑的原因,于是开口又道。
“放心,你江哥和刘哥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至于这个人嘛……”
齐硫城一脸坏笑的又看向了地上的于伯爵。
“就借我揍几下好吧?”
“什么江哥啊……”
于子身形一僵,脸颊不知道为什么顿时有些发热,下意识的尴尬让他攥紧床单的同时瞬间坐直了身体。
不过在这之后,或许是意识到齐硫城说的有几分道理,他倒也不再说话了,只是沉默的看着被揍的于伯爵。
“你……你们……”
有几次于伯爵都伸着手想冲着床上的于子去,但都被齐硫城硬生生拉回去了。
于伯爵本不是体态过胖的人,但眼下他的脸已然变得惨不忍睹,肿的不成样子。
“好了,猪头完成了,感觉会是在家里四脚着地吃饭的~”
一切大功告成,齐硫城活动着手腕,而后满意的站起身,一边阴阳怪气一边低头打量着自已的“杰作”。
而就在这时,左相温格听闻这边的动静也终于姗姗来迟。
不曾想刚一来看到的便是倒下的木门。
木门之上还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一看便是被暴力拆卸下来的。
除此之外,屋内更是满地狼藉。
周围很乱,除了于子坐着的那张床仍旧整洁无瑕。
“哎呦,是左相大人?不过你来晚了,人我已经揍完了~”
“罪魁祸首”齐硫城有些挑衅的看着温格,虽然这是在对方的后院,但他倒也不怕对方,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在他看来,就是再挨对方一脚的事。
如果对方真要揍他,那他就跑。
“左相大人——”
两腮肿的说不出话的于伯爵似乎是想求助温格,想让对方为他主持公道。
而温格并没有理会,只是视线穿过两人落在了两人身后的于子的身上。
那双湖蓝色的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即,他淡然一笑,开口道:
“我想,今天的探望可以到此为止了,诸位还请先行离开。”
逐客令已然下达,于伯爵要想再逗留恐怕也不现实,他心有不甘的看了眼于子,又用怀恨在心的眼神瞅了一眼一旁的齐硫城。
“看什么看?怎么样,想动手?走走走……”
齐硫城作势就要搂着对方的肩膀往外走,吓对方即刻夺门而出,生怕跑慢了就会挨打。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就先走了~”
齐硫城轻咳几声,视线有意的在于子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而于子也见状看向的眼神也充满感激。
天知道他刚刚有多么害怕。
虽然也想试着强硬起来,就像其他皇室亲卫一样,但在遇到事情时还是会感到怯懦和恐惧。
胆小似乎成了他的天性,寻常他甚至根本不敢直视陌生人的眼睛。
齐硫城走后,温格用手指在他被褥上轻点了几下,于子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开口道:
“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没什么,只不过有其它的事情……”
温格眸光温柔,且带着谦和的笑。
闻言,于子也有了心理准备。
他自已的身体情况他再清楚不过,眼下被帝国舍弃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坦白来讲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我知道,我已经有其它打算了。”
于子低垂下头,声音依旧细微。
“那就再好不过了。”
温格目光深深,对于于子的情况,他也感到十分可惜。
“帝国准备革除你皇室亲卫的身份,但是看在这些年你为尽职尽责的份上,伯爵爵位仍旧会保留,只是不可传承给你的后代……另外帝国每月仍旧会分发给你一笔金钱,数目为一百金币。”
“……”
“我知道,虽然要比皇室亲卫的月俸少出许多,但这笔金钱仍旧可以给你的生活带来便利。从明天开始,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去做你任何想做的事,不再有人会拘束你。”
“……”
于子低垂着头,他抱着脑袋,始终沉默着。
虽然已经一再暗示过自已,一再给自已做过心理建设,但当真的从温格口中听到这句话时,他还是很想流泪。
他做皇室亲卫的时日不长,甚至不足三年,但他却为这一段皇室亲卫的光阴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他自幼修炼,十八岁时提前开始闭关,在往后长达的十年里,他都不具有任何的回忆,每天面对着的,便是眼前的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壁。
十年后,他运气使然,在罗坎言千方百计想要阻挠齐哲修的人当选皇室亲卫时,适逢他出关。
哪怕以他当时的实力比齐硫城要差上很多,但罗坎言仍旧强行让他留了下来,他得以提前当上了皇室亲卫。
当时于子觉得自已是十分幸运的,于家家主也自是激动万分,十分喜悦,从那之后,于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他原本的父母也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但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他凭白缺失了十年的青春,近三十年的光阴。
他不会再永远年轻,他会变老,然后死在一百岁之前,死在江念银和刘算易的前面。
但这所缺失的十年,没有人会再补给他。
于子记得,那是沉闷的一天,在他在痛苦之余挣扎着醒来后,有人便告诉他要否定他过往的一切,人生的全部。
所以他一时做出了过于偏激的举动。
不全是因为身体上的痛苦,还在于他对未来的恐惧,对现实的绝望。
【与其每天担心别人的报复,倒不如提前自我了断。】
原本他是这么想的,但在冲动过后,江念银的挽留又让他犹豫了。
不过眼下,活下去的想法竟又开始动摇,他不确定这样的自已仍旧活着究竟算不算幸运。
于子深吸了一口气,调整着自已的呼吸,拼命忍住眼泪。
“我知道了,谢谢您。”
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化作这看似无足轻重的一句话。
见他情绪低沉,温格也没有再说什么。
“明天我还会再来的。”
说罢,他也离开了。
一时间,房间内再度只剩下于子一人,而他也终于可以将头深埋在被子里,不发出任何声响的流泪。
与此同时,另一边。
由于担心于子过于消极的情绪会让他做出极端的举动,前脚刚走出房门的温格后脚便传音给了江念银,希望身为于子好友的江念银能再好好的对其劝慰一番。
不出所料,在温格简述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后,对方匆忙的结束了对话。
毫无疑问,江念银现在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相信他不久便可以看到江念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