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吹动新长出的叶子,飒飒的声音,像是有人站在身旁。
这是仇念一翻的第二座山头,她仰头看一眼,月亮高高挂在她的头顶,今天是,十五吧,难怪月亮那么圆,像一个大饼。
不一会,皎皎明月旁边起了乌云,遮去月亮的三分之一,山上本就依靠月亮的光线又被消减几分。
“难道要下雨?”仇念一自言自语。
她原本想借住在陆川镇,可她敲了三家门,没一家愿意收留她,原因是仇念一毫无身份可言,头上那个跟她的衣着打扮毫不相关的草帽还一晃一晃,看上去怪吓人。
“我走不动了。”仇念一直接坐下,山头的视野广阔,她环视一周,看有没有地方可供她暂宿一晚。
小树精这时才走到仇念一身边,早在离开陆川镇时,仇念一左右环顾没有人,便立刻将在她头上晃来晃去的树精扔到地上,让小树精自已走。
小树精就这么一路跟着仇念一翻山越岭,虽然它有好多树根,但全都是细细长长的,走起路来,没一根顶用,仇念一都走到山头了,它还在山脚。
仇念一往左仔细打量一圈,那边全是树、树、还有树,于是向右看,树、树、庙。
当机立断,仇念一右手撑地站起,抱起累瘫的小树精,指着那座庙宇:“就那吧!”
怕小树精吓着庙里的和尚,仇念一走到离庙宇还有几百米的草地时,将小树精塞进草帽,重新将草帽戴在头上。
可再走前几十步,仇念一发现庙宇一点烛光都没有,就这么坐立在黑夜下,被红墙围成,还有几棵榕树在里面飒飒作响。
“难道是弃庙?”仇念一顿住脚步。
说实在,大晚上,一座空庙,不亮灯,还有一些莫名的响声,即便她是妖,也由不得害怕。
本想叫小树精下来,又怕里面有危险,小树精会走丢,仇念一还是硬着头皮,压着鸡皮疙瘩走进弃庙。
嘎吱——仇念一推开围墙的大门,里面是庙宇的院子,院子右侧正中心是口水井,左边墙角有很多月季,可惜都枯萎了,那几棵榕树长得倒是挺好,欲与天比高,枝叶繁盛,叶又连叶,难怪会被风吹得沙沙响。
“嗷呜嗷呜!咳咳咳”
什么声音?仇念一谨慎起来,闭上眼仔细辨别声音从哪传出,最后确认人是在庙里面。
三更半夜,不是妖就是匪徒,仇念一将头上的草帽压紧,嘱咐道:“不要乱动。”
仇念一随意拿一直粗棍,往上面一点,火焰便顺着木棍燃起,将仇念一前面的空地照亮。
她缓慢又谨慎地,一步步靠近庙门,门本身就没有关,将火把放近便能看到庙门后的景象,并没有人,至于妖,仇念一也没闻到同类的味道。
不在门后,定是在墙角了,仇念一走进门,迅速将火把往左挪,左边墙角没有人。
“唔……”
声音是从右墙角传来的,也就是后背对准的方向。
仇念一手心出冷汗,立刻转身,伸长手臂,将火焰靠近右墙角。
火光底下,那个蜷缩在墙角,抖动的双手捧着馒头,半只馒头都被他塞在嘴里像是怕仇念一要跟他抢食般,眼神涣散又害怕地看着她。
“小疯子?”
仇念一看清楚那个不知是何物的“东西”后,放下手中的火把,原本摆放神明的桌子底下全是干草,仇念一熄灭木棍,用木棍捞出干草,手指再一点,干草上燃起火,火在干草上烧得猛烈,照亮了整间屋子。
她将手上的木棍扔进火堆,再找了几根木头,搭起架子,以防燃起的火被风吹灭。
生好火,小疯子依旧坐在原来那个位置,动作也没变,仇念一想走近跟他搭句话,小疯子却很抵触似的,拼命往后靠。
他的脑袋靠着墙,滑上又滑下,原本洁白的墙隐隐约约出现几道淡淡的血痕。
“别动!”仇念一显然是注意到那几道血痕,她朝小疯子喝了一声,小疯子竟真害怕得僵在那。
仇念一走到小疯子面前,左手按住他的头顶,控制他的脑袋向前低下,小疯子也出乎意料地听话。
他的头发得有好长时间没洗过,散发着一股杂七杂八的味道,还有今晚在客栈的那股海鲜腥味。
后脑勺乍一看没什么奇怪,仇念一又用手碰了碰,原本乖巧的疯子竟突然跳起来,想要冲出庙,仇念一察觉到他要逃跑,衣袖一挥,庙门便“砰”一声,关得紧紧,任小疯子怎么拉,都纹丝不动。
仇念一看一眼方才摸他后脑的手,黏黏糊糊,全是血,也难怪小疯子反应这么大,仇念一又恐吓道:
“坐回来!不然我打死你!”
疯子浑身一抖,双臂弯曲立在胸前,手垂下,动作像小狗一般,也不知是不是在野狗那学来的姿势。
他不敢看仇念一,但又想看,因此眼神飘来飘去,时不时从仇念一的脸上划过。
待小疯子盘腿坐下,仇念一深呼一口气,拨开小疯子缠绕成一团的头发,里面藏着的伤口是圆的,但并不规则,应该是用锤子之类的钝器所伤,血还在汩汩流出,是新伤。
仇念一看着小疯子被污泥糊满的脸,犹豫一会,叹气,还是选择用刚恢复不久的灵力治疗他脑袋上的伤。
灵力疗伤并不会痛,相反,会使伤口冰冰凉凉,极其舒适,小疯子也一定是感受到了,他一开始安全感不够,以为仇念一要伤害自已,还打算逃,被仇念一拉回来后,伤口渐渐不痛,他便自然地继续坐着。
嘴里面的馒头还没咽下,他继续嚼啊嚼,疗伤需花费半个时辰,小疯子实在无聊,左看看右看看,没有什么可以玩的,只能玩起自已的手指。
仇念一打量他半天,认定他是真疯子,看到的世界乱糟糟,估计也分不清人和妖。
便脱下草帽,叫小树精去弄点水来,正巧供奉神明的桌子旁有一个木桶,小树精捧着比它还要大的木桶,浩浩荡荡地出门。
两盏茶后,仇念一听到外面时不时“哒”一声,想是水砸在地上发出的响声,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小树精载着只剩半桶的水进门。
它的树根一摆一摆,全部摆平瘫在地上,没有脑袋,只能晃动整个木头身子:“太累了,我再也不要帮你干活了!”
仇念一用空出的那双手,指了指坐在她旁边的疯子,讨好道:“树姑奶奶,消消气,我手上不还有个大病人吗?”
蓦然,指着小疯子的手指好似被什么包裹住,仇念一的笑容僵住,顺着抓住她手指的那只手,到手臂,再到人脸。
“哎,小疯子你干嘛?别动手动脚的!”
“谢谢,你。”
听罢,仇念一脑袋往左一斜,升起兴趣,打量着面前的人,笑道:“原来你会说话啊。”也对,这人是疯子,又不是傻子。
时间差不多了,她收回灵力,坐下时裙摆已经拖到地上,她拽住裙摆,用力一撕,一块布便与裙子分离。
青布浸入木桶,仇念一看着外面渐渐变多的雨点,对着小树精,随口问道:
“院子不是有口井吗?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小树精窝在草帽凹处,准备睡大觉,懒乎乎地回答:“那口井只有女尸,都没水啦!”
“女尸?”仇念一震惊地看向小树精,发现它并不是在开玩笑,难怪她觉得这座庙阴嗖嗖的:“新鲜的吗?”
“不是哦,味道都淡了。”小树精打着哈欠,它未成形,对死人没有丝毫敬畏之心:“估计有十年了。”
“十年!”仇念一浑身发毛,十年,那都不能说是尸体,都成骨头架子了。
惊吓之余,她沥干布料的水,折叠好递给小疯子。
小疯子并没有接,就算接,或许也是将毛巾扔到地上,想了一会儿,仇念一直接上手,亲自帮他擦脸。
脸上大部分污泥可以被擦掉,还有一些混着他脸上的血痂,估计有些已经进到愈合的皮肤里面。
“怎么脸上也有刀伤?”仇念一内心替小疯子怨恨那些伤害他的人。
小疯子的长相其实并不赖,只是平日被泥垢掩盖住,但单看那双眼睛,便是个桃花眼,高挺的鼻梁,以及附有痂痕的薄唇,让他的气质浑然天成。
且,小疯子虽长得比她高几厘,但非常稚嫩,应该才十几岁。
仇念一用灵力抹去他的疤痕,但左眼眼角的那条小小的刀疤太过深刻,是怎么也抹不去了。
她看着干干净净的小疯子咋舌,这人长得也忒好看了,指不定是哪家的富家公子流落民间,才成的疯子。
仇念一嘴角抽搐,又将泥巴糊上小疯子的脸,解释道:“你的样貌太显眼,还是拿泥巴盖盖吧,不然要被人拿去卖了。”
“嗯。”
仇念一将手中的洗脸布扔回木桶:“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找着家,但你的容貌已经恢复,如果遇到家人,抹开脸上的泥巴就能认出你。”
小疯子没有搭话,一直盯着她。
仇念一又道:“既然是我救了你,你就要对得起我,遇到危险赶紧跑,不要傻呵呵地站着等人打,你要是再在你脸上弄两条疤,我可管不着。”
“嗯!”在仇念一说到“你要对得起我”时,小疯子便立即应声。
仇念一满意地笑笑,找了块地方坐下,外面滴答滴答,雨势越来越大,只能等雨停再赶路,她的灵力恢复大半,休息两个时辰,明日飞到白玉渊,完全没问题。
小疯子每一天都过得提心吊胆,这会比她还要困,仇念一要闭眼的前一刻,小疯子早就睡得半熟。
不知道过了多久,“轰隆——”
“啊啊啊!”
响雷伴着刺白的闪电,落在庙宇附近,雷声没影响到仇念一,倒是那难听,嘶哑的尖叫声让她猛地惊醒。
她懵懂地看着睡在她腿上的小树精,小树精露出牙齿,又害怕地指了指不断发出惊恐声的小疯子,他蜷缩在墙角,双臂抱着脑袋,颤抖不已,嘴里还一直嚷嚷。
她走过去,用手附在小疯子捂着耳朵的手,关切地问:“怎么了?”
小疯子没说话,仍在颤抖,此时,又一阵巨雷如千万只老虎般嘶吼,震得木桶里的水浮起涟漪。
“啊!”小疯子有应激般,大喊。
“你怕雷?”不用等小疯子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很明显。
仇念一跟着蹲下,双臂抱住他的脑袋,将他围在怀里,感受着他的颤抖,皱眉安慰道:“没事了,我在。”
小疯子在哭,嘴巴瘪成一条线,嘴巴全是呜呜声,眼泪流成河。
“奇怪,怕雷也不应该怕成这样啊?”仇念一一边用手轻轻拍他的脑袋,一边发出疑虑,难道他变疯和雷声有什么关联吗?
心终于平静很多,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慢地睁开眼,清澈的眼眸与满脸的泥巴格格不入,雨停了,外面的阳光透过庙宇破着洞的纸窗,照在那个木桶上。
他跪着,爬着,视线茫然地向周围寻找着什么,可他身边除了几个肉包,就是那堆已经熄灭的柴火。
“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