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先备热水,我要沐浴。”
季行止没有管跳脱的俩人,只淡淡吩咐徐伯道。
此战艰辛,在战场疲累数月,又一路奔波,便是铁作的人也熬不住。
季行止亦是身心俱乏。
他长腿大迈,直接进了屋子。
将佩剑甲胄都给卸下,身上松袒了,一直挺直的肩颈却不曾松懈,仍如青松般笔直耸立着。
行至书案前坐下。
此次又将一邻国城池纳入大夏朝疆域版图中,皇帝赏赐丰厚,在季行止归府后,便有接连不断的金银珠宝、骏马良匹由太监从宫中送来。
这些东西季行止自是不管的,皆由徐伯处理安置。
能归入库房的就归入库房,府中放不了的,便派人送去庄子上。
对此,徐伯熟络得很,季行止丁点不用操心。
季行止现在要做的,是将跟他归来进京的将士们都给安置好。
此行只是先锋军数人先一步同他归了京,整个大军仍驻守在新打下的城池里。
对于这两批人,季行止皆需谨慎安置。
一番忙碌,徐伯敲门进来。
手上漆木托盘上,上头盛着碗清清凉凉豆沙冰。
没发出一点声响,徐伯将碧玉汤盏摆在了书案一角。
“天热易中暑,少将军您先停下,吃一口这豆沙冰,消消暑气。另外水已备好了。”
作为清风院唯二之人,每每季行止归府,徐伯便得三头六臂,身行数事。
幸好他这人不是个蠢笨的,对于清风院里与季行止有关的一切,皆安排得妥帖稳当。
徐伯的话季行止向来能听进耳。
是以现下他便将墨笔搁置,拿起瓷勺,浅尝豆沙冰。
不论在自家少将军身边呆多久,徐伯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小主子,生了副极好的皮囊。
书案前坐着的少年郎姿态端庄,一举一动皆透露着从容优雅。
配着那俊俏的脸,难怪京城里的小娘子们盼着做少将军夫人。
就连府上的表小姐丫鬟们,亦是蜂蝶乱涌般只为瞧得少将军一眼。
季行止很快便将豆沙冰吃完。
徐伯正要收拾汤碗退下,却有一个毛绒的头,从窗边冒了出来。
“公子,是不是要将这次的战利品给府里人分过去了呀。”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脑袋,是席风。
他刚才也吃完了阿五端来的豆沙冰,此时精神大好,浑身疲乏都消散了。
精神劲恢复,他脑子里便想着些别的事情了,比如自家少将军的妹妹的身边跟着服侍的丫鬟知晓。
席风好久没见着知晓了。
要他说,知晓是这将军府里性子相貌最好的丫鬟了,平日里待他也很好。
如今好不容易归了京,回了将军府。
席风觉着自已得去瞧瞧知晓。
他还给人带了邻国边塞之地特有的吃食呢。
“对了,公子你归京前不是特地去挑买了支绿石钗吗?是送给锦月小姐的吧。正好我也可以帮你一起送过去。
锦月小姐收到,知道公子你这般惦记她这个妹妹,定高兴得很。”
席风话出了口,便极难停下来。
叽里咕噜一大串,直接在季行止和徐伯面前吐了出来。
以往他这般,少将军季行止是不会有什么的。
因他清楚知晓从小跟着他的席风是个什么性子。
但今个席风的话说出口后,尚未从房中退出去的徐伯,却感觉屋子里的温度愈来愈冷。
直至冰冻冷寂。
徐伯稍微抬头瞥了眼书案前的人,面上似是裹了层寒霜,冷酷万分。
不由地,徐伯咳了两声,示意席风不要再说。
然席风全然沉浸在与知晓相见的美好幻想中,嘴中话细细碎碎,仍没停。
全然没注意到徐伯的提醒。
徐伯瞧这愣子,不得不咳得更大声了。
这下子席风总算注意到了,他停下了嘴,瞧了徐伯一眼,皱了皱粗眉疑惑开口:
“老徐,你今岁也才四十吧,怎滴身子骨就如此不经用了?真是年岁上来老了吗?”
老?!
你丫地才老了呢!
前些日子那知药堂刚死了丈夫的钱寡妇,还邀他一同品药呢!
本意好心提醒席风的徐伯,往日平静再维持不住,直接被这蠢笨臭小子气得鼻孔冒青烟!
哼,他也不插手了,就瞧着死小子作死吧。
席风瞧着徐伯面色铁青的样儿,心中暗暗感慨:
唉,这人呐不服老不行!
要知当初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徐伯可是跟着大将军闯南走北,杀敌不断!
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毒之术,不知帮了大将军多少忙。
也就是现在年岁不轻了,大将军才放他到少将军身边来,做些闲事。
但没想他身子骨竟消退得如此厉害,这般炎夏,就虚乏至此……
唉,以后还是对这老头好点吧。
难得对徐伯生出些怜悯的席风,没想着的是,下一刻,他那金贵无比的主子冷声开了口:
“席风,你既这般闲,不如去照料两日吹雪,刚归府,吹雪应是不适的,你且细心些。”
与席风说完,季行止又同徐伯道:“徐伯,战获之物及赏赐你看着安排,只是那随身匣子里的绿石钗,帮我放入私库锁好。”
徐伯应声诺,轻轻瞟了眼窗边面苦如菊的席风,便端着汤碗,悠哉悠哉地退下了。
哼,该!
而听得了季行止话的席风,在被安排去照顾吹雪这差事后,先前的精气神一下子没了。
整个人恹恹起来。
从里到外,透着股苦意。
这变化,不是因为见不着知晓,毕竟人就在将军府,迟早能见到的。
而是因着,他堂堂席风席大人,少将军跟前第一人,竟然……竟然要去马厩伺候吹雪那匹倔马?
想想就恐怖。
要知道,少将军身下坐骑,可不是一般马能当上的。
那必定是极其稀罕金贵的马才行!
所以吹雪是季行止花了大心思,专门从边塞胡人手里买来的千里良驹。
它跟随季行止奔千里上战场歼敌数万,配合得当,但这都是在季行止的掌控下。
离了少将军,金贵的马儿不仅脚程好,气性也是一绝!
任何靠近它的人,都会被用蹄子蹶。
所以,伺候吹雪,是份极其痛身痛心的苦差事。
但他怎就惹少将军不快了?
席风苦着脸百般思索,却是如何也想不出自个刚才说的那些东西,有哪点不对的……
喜竹院。
云水伊为画题诗后,没再与林梦禾闲聊,借口身子困倦,便回了她住的问梅院。
问梅院里花木不多,仅有一株大梅树立在庭院中央。
现才夏日,枝上无花,满目翠绿。
云水伊亦有多时没回这院子了。
前世她从这小院搬入季行止的清风院后,也不知是否有别的表小姐住进来。
今日问梅院人少,因着院中住着的另一个表小姐迟烟也出府去了,带着丫鬟婆子。
小小院中人走了大半,倒显得空落起来。
云水伊绕过梅树,欲往她住的那间屋中走。
然没等她进得了屋,旁的一间屋子里,倒是出来了个人。
“云娘回来了啊,今个儿可见着了少将军?我听说少将军已回府了,去了老夫人院子后便回了清风院。
我儿刚才可是去见了?”
迈步到云水伊面前的妇人,身着华锦,将乌发在脑后盘了个圆髻,上插金枝云纹钗,耳坠绿松石环佩,眼角虽已有痕,但其五官精致,即使是上了年岁,亦是极美。
而她肌肤白皙细嫩,保养得宜,又喜涂脂抹粉,妆花点翠,看上去年岁便往小了去。
竟大不了云水伊几岁的模样。
只是那瞧个不停的眼,生生将整个人的气度败了几分。
这妇人便是云水伊的亲生母亲,吴氏。
对于吴氏,重生回来的云水伊,只想避开去。
三年前,在江南之地做官的父亲染疾而死,祖父只得一子,父亲死后母女二人便无亲族相护。
而作为商贾的外祖家当时亦只留下了个年岁轻的儿子,也就是吴氏的亲弟吴晓风。
这般情形下,吴氏索性将手头云家产业都给卖了,换做银钱。
亦让弟弟吴晓风将家中产业全全转作钱财。
安置完一切,吴氏便带着女儿同弟弟一起上京,来投靠将军府。
在老夫人跟前一番哭诉后,她顺利与女儿留在了将军府里。
而弟弟吴晓风毕竟是外男,与将军府八竿子也打不着干系,故被她安置在了府外。
用钱财买了个小院住着,做些买卖。
在云水伊眼里,母亲有如此魄力,带着她来京城,是极其厉害的存在。
但……忆起前世到京城的前几年,她痴迷于将军府季行止时,吴氏大力支持她。
只要同季行止相干的,吴氏很愿出钱两给云水伊,出府买衣裳、亲手作羹汤、挑灯绣鞋袜……
追求季行止,吴氏甚至比云水伊还上心。
年少无知的云水伊见此便以为,母亲是鼓励自个追求真爱。
但事实上呢?
哼,吴氏真正的面目,不过是攀龙附凤,想将云水伊往将军府嫡子季行止身旁推罢了。
吴氏从不教女儿什么是门当户对,什么是女戒女德,什么是自贱身份……
她心中所想的,乃借女儿真正攀附上将军府这棵大树,由此一飞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