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谢苒在等悦悦。
事实上，从悦悦到宫门口时，谢苒便醒过来了。
她昏迷了两天一夜，再睁开眼时，有些神志不清。
顾昭与萧令祯都守在她的身边，床边更是围着好几个太医，甚至连太医令都在。
可即便如此，对于谢苒的身子，他们也回天乏术了。
当悦悦从外面走进来时，她便看见谢苒半靠在床榻上，几日前见时，分明还红润的脸蛋此时已变得毫无血色。
甚至连那双一向灵巧动人的眼眸都变得木然。
唯有看向悦悦时，谢苒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
“母后……”悦悦双腿软的不像话，她扑到床边，紧紧握着谢苒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别哭。”谢苒笑着，抬手，轻轻拭过她的眼尾。
顾昭始终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
他面无表情，可那双眼睛里，却有无数情绪在汹涌着。
“母后……您一定要好起来。”悦悦哭红了眼，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我还等着您给孩子取名字呢……”
“孩子？”谢苒先是一愣，随后又无力地笑起来，“你有身孕了。”
她说着，看向张允谦，面上是欣慰：“往后，可要好好照顾他们。”
“是。”张允谦恭声道。
听着她这像是临终遗言一般的话，悦悦浑身都像软了一样，她张着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谢苒此时却像是有了些力气，她强撑着叫来了萧令祯。
对于这个自小就乖巧懂事的孩子，谢苒对他是有些愧疚的。
他不像悦悦，逍遥自在的过了十几年。
自从萧令祯记事开始，围绕着他的全都是无数的教条与规矩，还有数都数不尽的书籍与知识。
有些时候，便是谢苒看着，都觉得头疼，可萧令祯愣是一个累字苦字都没有说过。
拉着这姐弟俩的手，谢苒慢慢说道：“娘这一辈子，有你们俩也不算白活，往后的日子，要互帮互助，你们是至亲血脉，是顶顶亲的人，知道吗？”
悦悦早就哭得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萧令祯，强忍着眼中的泪，点头：“儿臣知道了，母后。”
其实谢苒也没什么要对他们说的了，该说的都说了。
这两个孩子如今过的都好，也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了。
最后再看了他们俩一眼后，谢苒便狠下心肠，让他们出去。
悦悦自然是不愿意的，她哭着不肯松开谢苒的手。
她到如今都不敢相信，为什么几天前还好好的人，为何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明明是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啊……
最后是顾昭担心她哭坏身子，强硬的让张允谦将她带出去了。
等到两个孩子都出去以后，顾昭才起身，坐到床边，满眼心疼地望着她。
谢苒微微笑了一下，扯了扯苍白的嘴角。
不过是一会儿工夫，她的脸色好像又难看了很多。
憔悴不堪，甚至连眼底都爬上细密的血丝。
“我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了。”她语气微弱，带着歉意。
其实从很早之前开始，谢苒的身子状况就一直不好。
太医给她开的药，她一开始会遵医嘱好好的喝。
但越到后来，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索性什么药也不肯喝了。
在团团跟圆圆逝世时谢苒就知道，自己的日子也不多了。
她原以为重活一世，这次能够寿终正寝。
但原来老天都是公平的。
这二十年，是她像老天借来的。
如今期限到了，她也该走了。
“等着我。”顾昭握住她的手，垂下眸，慢慢说，“下辈子，我们还要做夫妻。”
“好。”谢苒笑着应下，又说，“祯儿年幼，悦悦才刚有身孕，我走以后，他们就只有你了。”
她知道的，从她病倒到如今，当顾昭知道她药石无医之后，便想着陪她一起走。
可他是皇帝，是父亲，更是一国支柱。
顾昭垂着头，好半晌都没有说话。
“……你不能这么狠心。”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眼底猩红一片。
谢苒笑了笑，但才笑两声，又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顾昭赶紧替她顺气，可这次不同。
她一直咳，一直咳，咳到最后吐出来一大口泛黑的血。
“苒苒！”顾昭双眼瞬间变得通红，“太医！”
身旁的太医赶紧要过来，却被谢苒摆着手阻止。
她轻声让那些太医都出去了，现在的她，只想跟顾昭安安静静的待一会儿。
她靠在顾昭的怀中，气若游丝地说道：“我走以后……你放梦竹她们出宫吧。”
她在这后宫待了这么多年，早就待腻了，梦竹她们肯定也一样。
“好，我答应你。”顾昭眼中终究是落下泪来。
他甚至不敢用力抱她。
“还有我娘跟禹行……我没法见他们最后一面了，你要告诉他们，我临死前也一直念着他们呢……”
“顾昭……”
她最后叫着他的名字。
“我在。”顾昭合上眼，滚烫的泪水顺着脸庞滑下，落在谢苒的额头上，再缓缓滚落。
“我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遇见了你……”谢苒笑着，“谢谢你。”
说完这句话，她便再没声响。
顾昭始终抱着她，不敢低头看。
仿佛这样，她就一直还在。
谢苒走的很突然，对于悦悦他们来说。
可对顾昭来说，一切又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很多个夜晚，谢苒都睁眼到天亮。
她的身子早就熬干了，能坚持到如今，已是不易。
谢苒最终死在了三十五岁这一年，她甚至连生辰都没有用坚持到。
她生性最怕冷，所以替自己选了个正是炎热的时候。
对于自己的死，谢苒似乎早有预料。
她在还能动弹的时候便已安排好了一切。
等她死后，她所留下的东西，便如流水一般的进了各家。
徐氏在听到谢苒死讯时，哭得昏死过去好几次。
那以后，顾昭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脸上再不见任何表情。
他仿佛变成了一块冷硬的石头，高公公知道，是因为唯一能使他融化的人已不在了。
自谢苒离去后，这后宫便再无主人。
帝后伉俪情深，传成一段佳话。
而顾昭在这没有谢苒的牢笼里活了大半辈子，最终将皇权交到太子萧令祯的手上。
于谢苒薨逝的第十五年，随她一道去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