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内。
裴玄穿着一席月白长衫,拎起起一柄紫砂壶,慢条斯理倒茶。
淡黄色的茶汤落入青瓷茶盏中,氤氲出雾气,茶香幽远。
“裴大人,你苦心布局,竟被昭华搅了局面。”
“现在是否后悔将她带出宫?”
裴玄眉眼清冽,嗓音清冷如山间寒泉:“太子殿下,你弄错了。”
“哦?”
“你三岁入裴府,半年后呕吐不止差点命丧黄泉。六岁时,不慎跌入莲花池。十岁时,又飞来横祸被山匪掳劫。这桩桩件件,都是因为你阻了旁人的道。”
“幼时顽劣,难免横生波折。”裴玄眼皮都没抬。
“太子殿下果然日理万机,竟对下官家事了如指掌。”
慕容煊听懂他话里的讽刺,眼中顿现厉色。
想到此行出宫目的,他强压心中怒气,“啧啧”轻叹:“你十八岁成为锦衣卫使,执掌大权,朝中唯有你,能同王唯令相抗衡。要不是昭华胡闹,抽画招驸马,你也不会被夺了兵权,现在只能领一虚职。孤几次劝父王,但无奈父王糊涂,让你受委屈了。”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裴玄低头抿了口茶,声音幽远不可捕捉。
他神色安稳,姿态清闲,面上一片波澜不惊。
慕容煊看着他的从容,心头蓦然生出一股无力,但他不愿放弃,继续说道:“谢北修和昭华自小青梅竹马,昭华发誓非他不嫁。没想到父皇不喜谢北修,昭华又是绝食,又是跳城楼,闹了半年这才消停。”
“这些微臣都已知晓。”
慕容煊说得口干舌燥,拿起茶盏一饮而尽,话中也多了几分烦躁:“现在父王病重,只要你愿意帮孤,孤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如何才叫帮殿下?”他那双沉静幽深的眼眸,终有了闪动。
“昭华身份存疑,孤岂容皇室血脉混淆?”
“一个心都不在你身上的女人,你要了做什么?”
“不若交给孤,孤定不会再让她给你麻烦!”
他将青瓷茶盏推到他面前,眸光期许。
“殿下的意思,微臣明白了。”
裴玄站起身,微微颔首,告退。
他走出茶馆时,姿态从容,再加上这张矜贵清冷的脸,走到哪里,都引起众人瞩目。
慕容煊瞬间睁大眼眸,不敢置信。
突然之间,他似乎醒悟,拍着桌子起身,双眼阴鸷:“该死!他竟敢套孤的话!”
“太子殿下,要不属下……”
他身旁侍卫做了个抹脖子手势。
“蠢货!要能动得了他,孤何必说那么多?”
慕容煊跳起身,狠狠朝侍卫踹去几脚,目光阴鸷:“你说,大雍最尊贵的长公主死了,她的驸马能脱得了干系?”
……
裴玄回到府中,就看到破云站在书房门口,对他挤眉弄眼。
他横了他一眼,径直推开门。
“你回来了!”
慕容昭华一身米黄色襦裙,双手端着食盘,俏生生站在那里,如同春日枝头盛开的迎春花,将那一抹春色都带入这沉闷书房中。
见到他,笑盈盈的,很是温婉。
裴玄一怔,但随即脚尖一转,脚下生风,快步转身。
“诶。”
昭华好不容易酝酿的勇气在这一秒破功。
想起白日放出的豪言壮语,她忙放下食盘,快步追去,双手拦在他身前。
裴玄看她绷起的小脸,抬起点眼皮:“想找人帮忙,另寻他人。”
昭华眸光微闪,知他看穿自己心思,小声嘟囔:“我最怕的就是崔大人,手心不知被他打了多少下。”
简后为教育子女,特在皇宫中开设学堂。
崔仲儒教授的是道德经,枯燥乏味,最先睡着的总是昭华。
那日他入宫,就看到她被教训。
莹白的掌心,瑟瑟缩缩着伸出去,脸上泫然欲泣,可咬着红唇,小脸倔强。
当时他就在想,那么容易犯困,偏还要坐第一排,不打她还能打谁?
见他不说话,她微微凑近两步,仰起头:“就帮我一次,如何?”
他一低头,就看到她娇嫩的唇,阳光透过窗棂,映得她红唇娇嫩,似乎一戳就要破了。
他本能后退两步。
脑中突然浮现出两个光条条的身影交叠,胸口涌起一阵阵的恶心。
十岁那年,他被一个老妪引到一间柴房,锁在里面。
他亲眼看到那两团白花花的肉堆叠在一起,还有那如同野兽般的震动,女人欢愉却痛苦的叫声。
这是崔氏唯一一次,阴谋得逞。
自此,即使多番克制,对男女之事,心中只有恐惧。
后来逐步演化成看到陌生女子,就会厌恶。
他负在身后的手,骨节因用力微微泛白,隐忍开口:“公主请自重。”
昭华身子僵了僵,微微皱了皱眉,退后两步:“裴玄,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都让你如愿。只要你帮我这一次……”
“我什么都不缺。”
他垂下眸子,见她漂亮秀致的小脸上秀眉微蹙,他挪开目光。
“我知崔大人对你赏识有加,你就帮我一次,让他能见见我,这有什么难的?”
昭华皱眉,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裴玄。
今日他穿了一身玄色长袍,光亮中金丝花纹隐若其间,愈发衬得他身量颀长,长身玉立。尤其当中一把窄腰,被玉带一掐,更显体态。
他面如冠玉,五官深邃,有棱有角,尤其是与生俱来的矜冷,更不是寻常儿郎可比。
“我早说过,裴府的事你自己担,难道都忘了?”
昭华看到他眼底的凉薄,一时语塞。
“裴府抚养你长大,这么多年,即使有所亏欠,但至少没让你饿死在街头。”
“此事摆明幕后有人指使,如若你能化解此次裴府危机,他们定会感激你。”
昭华耐着性子,劝道。
“我要他们的感激?”
想起那些往事,裴玄从容的眼底终裂出阴霾,他矜贵的脸上早就黑云密布:“破云,将她扔出去!”
昭华被他低沉阴冷的嗓音吓了一跳。
抬起头看他面容,她显然一慌,慌乱退后几步,目光警惕:“你不答应,我就不走!”
裴玄冷了她一眼,脸色彻底黑了。
朝破云使了个眼色,满脸不耐。
眼看破云靠近,昭华急了。
“但凡我有其他法子,我也不会来贴你冷脸啊!”
“当初在宫里,你还爬树帮我摘过果子,帮我打过太子,你怎么都忘记了?”
“胡闹够了没?”
他站在她身前,身姿挺拔,直接挡住外面的光亮。
昭华看他脸色黑沉的几乎要滴下墨来,她咬住唇瓣,终是没了法子,软着嗓子喊:“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