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府后院。
御林军首领刘勋跪在地上。
昭华手中握着一柄匕首,刀锋触碰到刀鞘的声音,在这漆黑夜色中,冰冷而清晰。
“刘统领,今晚你和你的人去了哪里?”
刘勋冷汗直流,粗犷脸上满是愧疚:“宫中传令,抽调人手。因事出紧急,未告知公主,臣甘愿认罚。”
“母后既然将你们指给我,就是我的人。”
“可属下任然隶属御林军管辖。”刘勋硬着头皮。
言下之意,她管不着。
“好个尽忠职守,你是欺负我不懂军务?”
刘勋抬头,就看到坐在他面前的小女娘。
她眼底似蓄着笑,可眸色幽深凝视着他,目光冰冷如三九凛冬的寒风,密不透风的让他冷汗直冒。
他慌忙低下头。
“即使有调令,可未得上峰准允,御林军不能擅动。”
“平和十九年入御林军,正六品的昭武副尉做了六年,前年才被提拔为昭武校尉。”
“家中一妻,前年提拔后,一口气纳了四个妾室。以你的例银,想已是捉襟见肘。”
刘勋骇然抬眸。
明明纯良无辜,她怎么对他家底摸得一清二楚?
人人都说昭华公主娇蛮,可谁想到,她比谁都聪慧。
“刘统领,人的贪欲只在这一瞬,而就是这一瞬,就能将人吞没。”
“叮当”一声。
匕首落在地上。
“断一臂,你我两清,从此滚出御林军。”
刘勋浑身一震,看向昭华,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破云心中也是一骇。
从没有见过这般雷厉风行的昭华。
过了半晌,刘勋颤抖着伸出手,一把抓住匕首。
可突然之间,他手中匕首突然转向,朝昭华胸前刺来。
破云早有防备,瞬间拔剑,横在他脖颈上。
刘勋没料到他出剑如此快,似被掐住喉咙,脸色瞬间惨白。
“既然你不愿动手,那我来!”
昭华慢慢弯腰,捡起地上匕首。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匕首上,泛出一阵幽冷寒光。
她的手指抚过刀刃,刮得生疼。
没有犹豫。
今日之事,如若她不下手惩罚,今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背叛的人。
蓦然闭眼。
纤细白皙的手腕高高扬起。
有狠又快。
刀刃刺入皮肉,发出沉闷声响。
鲜血顿时飙溅。
刘勋凄厉尖叫。
痛的蜷缩在地,五官扭曲。
“再动!再动就杀了你!”他挣扎爬起,破云一剑已横在他脖颈。
他手臂上的血,鲜红,蜿蜿蜒蜒一路到了她的脚边,就在这一触之际,昭华退后两步。
血腥味扑鼻而来,她再难压胸口翻涌,推门而出。
外面清冷,地上似笼上一层霜。
她靠在树后,一阵干呕。
“恶心成这样?”
裴玄负手而立,抬头看了一眼她,伸手递给她一块绢子,指了指她的面颊。
丝滑的触感,召唤回她的少许冷静。
昭华拿着擦脸,雪白的手帕上,沾上溅到的血迹。
“脏了!就不要了!”
她生出点恼意,倏然扬手。
帕子在空中飘飞离去。
漆黑的夜空中,唯有红色的血迹清晰可见。
“十岁,我第一次杀人。”
嗓音清冽,幽远的似乎已是前世的事。
可他依然记得,下手的那一瞬,他的害怕。
当时他被崔氏关在柴房,看到那场让他恐惧的场面。
而后,他被人发现。
那男人想杀他灭口。
几乎快被掐死时,他摸到柴房破旧的柴刀。
朝那男人脸上砍去。
一刀,又一刀。
直到再看不清脸。
那个女人尖叫,要拿木棍砸他,也被他杀了。
血染红柴房。
“可我不后悔。”
他声音幽远,似从地狱深处传来。
“即使下地狱,我也要拉人陪葬!”
“所以……”
他倏然转头看向她,眸色漆黑如墨:“慕容昭华,不要怕!”
他的话,如同憋闷良久后的一场夏雨,一滴滴砸在她心口。
她抚着胸口,渐渐冷静下来。
半晌,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改日赔你一块绢子。”
裴玄嗤笑一声,淡淡打量她一眼:“我要的,可是裴家干净的绢子,你拿得到?”
……
第二日,晌午。
烈日下,裴家人站在大门口,迎候公主銮驾。
今早特意传的口信,裴府众人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不知又如何惹到这尊菩萨。
一定舆轿从玄府门口抬出。
轿夫就有四个,侍卫有六个,腰间都配着刀,看着气势汹汹。
等碧螺撩开轿帘,昭华才伸出手,气质华贵。
裴永娥在后撇了撇嘴。
就两步路,装什么装。
昭华自是明白众人心中所想,她整这一出,还是得裴玄提点。
裴家她要,可她要的是干净的裴家!
“母亲,昭华不孝,今日特意亲手做了几样拿手小菜。”
落坐正厅,昭华拍了拍手。
一雕花红漆盒子被打开,一盆盆菜被端出。
裴家人都愣住了。
炖得锅子都烧黑的红烧肉,几根刚经历过旱灾的菜叶子,再加上黄不拉几发出酸味的汤。
裴永娥偷偷干呕两声。
“一荤一素一汤,本公主大清早做的,可谓是色香味俱全,都来尝尝。”
面对昭华的盛情,无人动筷。
“难道是不看不起本宫的手艺?”
她佯装轻叹。
“公主疼爱小辈,就是连皇后娘娘都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你们裴府都是金贵的主子,敢对公主的厨艺不满?再不吃,我就命人给你们灌下去。”
今日得了昭华提点,碧螺四品女官架势摆得足足的。
“我知母亲今日吃斋,这吃斋最是讲究心诚,断断不能半途而废。”
裴老夫人如梦大赦:“对,今日吃斋,一连三个月都是。”
看着这菜色,她手发抖:“哎呀,到礼佛时辰了。”
崔氏幽怨看她好几眼。
家里连个佛龛都没有,礼什么佛?
昭华起身要送,被裴老夫人劝住,两只小脚走得飞快。
她转而看向崔氏,拣了一块放到她碗中:“大嫂,你快尝尝,这红烧肉我可是炖了两个时辰,外酥里嫩,最适合像你这般牙口不好的人。”
崔氏被打肿的脸颊还没消肿,残留着几个手指印。
她气得咬碎银牙。
该死的!
她怎么知道,她被打落了一颗牙?
“公主太客气了,我今日也吃斋,随母亲。”
吃过几次亏,崔氏学乖了。
“那太不巧了。”
见她眼角浮上奸佞的笑,昭华拍了拍手:“这是我特意还做了几样素菜,正适合大嫂。”
崔氏脸僵住了。
眼看情况不妙,裴永娥起身要走:“我今日约了人赏花……”
“谁叫的赏花宴能大过公主的席面?”碧螺叉着腰,身后两个奴仆将裴永娥压下。
“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永寿压了半天火气,直接摔了筷子。
“一年前,你同侍郎家的儿子合开酒楼,偷的是你阿娘的钱,现在亏的连裤衩都不剩了吧。”
一块漆黑如墨的红烧肉夹到他碗里。
裴永寿瞬间睁大眼眸。
“你个孽子,你怎么敢!”崔氏一拳擂在他胸口。
“半年前,你和你阿父一起去逛青楼,看上那唱花词的花娘,也就是你现在的七姨娘。”
一根干瘪青菜夹到他碗里。
裴永寿半晌合不上嘴。
“哥!你怎么不早说?枉我还和她姐妹相称,我是要被人笑死了!”裴永娥气得直跺脚。
“还有,前几个月……”
“好了好了,你到底想怎么样?”裴永寿如同霜打的茄子。
雪白的宣纸铺开。
昭华挽起唇角,嗓音冷静,像是夏日的冰泉:“今日,我给你们机会,将做的恶事坏事都写下来!今日写,既往不咎。”
“如若隐瞒,今后被捅出来,定家法伺候!”
见他们三个迟迟没动笔,她也没恼,继而开口:
“大嫂,你那不学无术的弟弟打着裴家的旗号,做了不少坏事,你都知道的哦?”
“还有,裴大小姐去店铺采买胭脂水粉,欠了不少外债,要不要找人来讨个债?”
瞬间,三人都拿起狼毫,愤笔狂书。
再不敢多一句废话。
她的骄傲,是与生俱来的。
看着洋洋洒洒写下的三大页,昭华命碧螺收好。
黑白分明的眼眸落在蔫着的裴永寿身上。
“我什么都写了!一个字都没落!”
裴永寿支棱起身子,脸色惨白。
昭华拿起筷子,纤细白嫩的手夹起一块红烧肉:“明日审理你阿爹的案子,你身为裴府长子要上堂陈辩,吃块肉补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