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淡淡,窗外一阵冷风吹过,枝头最后一片黄叶悄然飘落。
“你是被逼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一拳砸在桌案上,手边的茶盏飞洒出茶汤。
“不!”裴青却没躲避他的目光,看着茶汤一点点洇入锦布,他这才缓缓抬起头,“我是自愿的。”
“你们离开京城后,慕容玄就封闭城门,大肆抓捕。”他嗓音清淡,“我被投入死牢,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慕容煊派人说,只要我愿意,我不仅能活着出死牢,而且这辈子都不会受人欺凌。”
“如果是阿兄,是宁死也不会从的。”他的唇边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抬眸,缓缓开口,“但我不是。”
“自从被带来京城,我就知道,我活着就是为掩护你。我从来都没做过一次主,而这一次,我自己拿了主意。”
裴玄喉咙口似被塞了一团棉花,想说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兄让我留在林州,是我自己不听话,偷偷跑回京城,自以为能帮到你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想帮人,痴人说梦!”清隽难掩失落,似是自嘲般,“所以,都是我应有的报应。”
冷风从窗边吹来,拂起锦袍的一角,似要挣脱,却只是一瞬,又垂落下去。
“在慕容煊身边,我吃穿不愁,很是不错。”他轻轻笑了笑,“而且我还进了皇宫,亲自照顾淮帝,由此可见慕容煊对我的宠爱。”
“宠爱?”裴玄拧眉,胸口抑不住的起伏。
“不然能叫什么?”他抬眸,眼眸沉静,“阿兄,皇上中毒颇深,但慕容煊命太医将他命吊着,只为他没找到一样东西。”
“玉玺?”
裴青微微颔首:“现在朝中有不少人支持昭华殿下,认定她断不会谋害先皇后。因此,慕容煊左右掣肘,不敢让淮帝死,而这就是你的机会。”
“这些事我会处理,不用你操心。”裴玄站起身,门口两个侍卫出现。
“阿兄留步。”裴青知他想关自己,他拉开手臂。
白皙的手臂上,一条红色的细线,蜿蜒着像一条长长的线虫,已快到他手掌。
“这是……”剑眉凌厉,“他敢对你用毒?”
“不然以慕容煊的为人,又怎么会放我出京?”裴青开口,“如果没有他的解药,十日后我必死无疑。”
“阿青,我定能寻来解药。”
“何必折腾?我心意已决,即使你今日关了我,我还是会逃。”
裴玄看着眼前清瘦的少年,当初他拼死赢得淮帝的信任,得以进入锦衣卫。
他进入锦衣卫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割断和裴府的联系,裴青就留在裴府。
后来,一步步爬到锦衣卫使的位置,更无暇顾及裴青。
可他却忘记了,在裴府,裴青怎么会有好日子过?
“你好好待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踏出屋中半步。”往事袭上心头,他眼眶一阵阵酸疼,吩咐着站的士兵。
“阿兄,你拦不住我。”裴青拽住他的衣角,拦着他的去路。
“拦不拦得住,要试过才知道。”裴玄扬袖。
裴青却没有松手,两人拉扯之间,裴青宽大的衣领被拽开。
雪白的脖颈上,是斑斑红痕,都是吻痕。
裴玄手一松。
“阿兄,我都习惯了。”裴青若无其事归拢衣领,过了半晌,他才说道,“不要告诉她。”
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
“那个她,是指昭华?”裴玄盯在他面上。
“阿兄,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想殿下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他扯了扯唇角,想挤出点笑,可却是笑不出来。
曾经,他的确存了点心思,那时就没有多少胜算,现在凭着这具残破的身体,他拿什么争?
“好好休息。”一时思绪纷乱,裴玄快步离去,却带走了身边的侍卫。
裴青看着他的背影,回到屋中,关上房门。
过了良久,等外面再没了动静。
他这才拿起绢布,蘸湿了水,慢慢的擦。
“阿兄,我骗了你,但这是我回京城最好的借口。”他手臂上的红线被擦去,露出白皙的皮肤。
看着绢布没入水中,他轻轻搅着浑浊的水:“既然是棋子,那就认棋子的命。妄图翻盘,只会满盘皆落索。”
他站起身,突然扬手打翻水盆,“只不过,是有人中毒了,可惜不是我。”
伺候他的小厮吉祥听到动静,匆忙跑进来收拾。
而此时,门栏响起了敲门声,有人唤了他一声:“阿青。”
他回眸,掩住眸中冷意,恭敬行礼:“殿下。”
“和你说过了,不要叫我殿下了。昭华穿着一身绯色的长裙,外面罩着狐狸毛披风,扬起的眉眼得意,像极了在京城时的张扬,她伸手就拽住他的手臂,“走,我们去西山马场。”
“殿下,您现在不能骑马。”
“这西山马场可是这一带最大的马场,听说还是当年玄铁……”话音一顿,她就没再说下去,随即四处张望了一圈,似是怕被人发觉,抓着他的衣袖就往外走,“快快,小马驹马上就要出来了,我们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看着她葱根般的指尖落在他青衫上,裴青轻笑了声,任由被她拉着。
刚走出门,就看到一道鹅黄色的身影急匆匆闪过。
“这是……谢清露?”昭华还有点印象,指着她跑去的方向,“她是去找裴玄?”
裴青看着她脸上,见她竟是没有半分气恼,问道:“殿下难道不担心?”
“担心啊。”昭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担心你啊。”
“担心我?”
“担心你阿兄将人打出来,你这个特使不好交差。”
裴青倒是笑了:“殿下不用担心,这谢清露已是弃子,除非她破局而出,否则她是死是活都伤不了我。”
“你现在还挺厉害啊。”昭华看着他,压下快脱口而出的问题,忙催着他,可却没了刚才的兴致。
裴青跟在她身后,只装做没看到她的一步三回头,只和她说着京城的风土人情,一时间倒是相谈甚欢。
而另一边,裴玄的门口,却被一堵墙挡住了去路。
“谢姑娘,您守着门,算怎么回事?”作为贴身侍卫的破云,第一次被拒之门外。
“是你们裴大人亲口吩咐的。”谢清露飞了个得意的眼神,“他说我姿容清秀,让我站在门口,好好让他欣赏。”
说到这里,她竟还有几分羞涩。
姿容清秀?
破云仔仔细细的看着谢清露。
眼睛微突,嘴巴微龅,肤色黝黑,虽穿着一身鹅黄色,但衬得她肤色更暗沉。
主子是被殿下气昏头了吧?
“我有重要的事要回禀。”他也没心思和她纠缠,伸着脖颈只朝里看。
“进来。”里间传来清冽嗓音。
破云进屋,就看到裴玄捧着兵书,浑身笼着寒冰。
“什么事?”他头都没抬。
“主子,殿下和裴青少爷去西山马场了。”
“这很重要?”“啪”的一声,裴玄将书扔在桌上,眸色冰冷,“你对重要这两个字,是有什么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