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客的酒席定在怡香楼。
这次没有了开水白菜,倒叫萧婉君怀念,向另三位宾客介绍起了开水白菜,莫诗成无话,为人深沉,难以摸透情绪,黄遗光喜食荤,对白菜没有兴趣,倒是樊封听了,直呼想尝尝,一问怡香楼堂倌,才知根本没有这道菜。
萧婉君道,“闲王亲自准备的菜肴,又怎么能轻易尝到。”
萧婉君打的什么主意,柳喜喜了然于胸,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演什么聊斋。
柳喜喜以袖掩面轻咳了几声,方道,“前些日的白菜宴是为书院筹资而举办,大家解囊相助,我怎能糊涂了事,自是筹备多日,以一道菜换得真心,而我未请莫太守,黄老师傅和樊老先生,是因莫太守脂膏不润,清廉正直,黄老先生神技卓然,孜孜不倦,樊老先生皓首穷经,研几探赜,实不敢叨扰。今日不同,今日是正心书院的开院喜日,邀得诸位庆祝,自得备下丰盛美肴才对得起诸位的赏光。”
一番陈词,柳喜喜举起酒杯,又道,“昨日偶感风寒,身体欠佳,已有疲态,让各位见笑了,饮过此杯,我需先行一步,吃药歇着去了,宴席就请我们正心书院的山长姜氏素晚姜山长陪同各位。”
柳喜喜饮下一杯酒,与众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见谅的话,吩咐闻夏招待好宾客,又去了其他的包间,向老师们士族们一一敬酒解释一番,才得以领着化雪和几个侍卫一起离开。
如今正心书院的事算告一段落,柳喜喜直奔千金医馆,咏琴和赋棋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一看到两人的模样,柳喜喜便心疼得想哭,反倒是两人先安慰她。
“王爷怎么红了眼睛,像只兔子似的,看着怪惹怜的。”
“王爷羞不羞,竟是和男子一样爱哭,不像个一家之主了。”
“王爷,别瞧我们动弹不得,也体验了一回让人伺候的感觉。”
“王爷,赶明我们好了,你可要领我们出去玩一玩,往名山大川走一走。”
咏琴和赋棋你一言我一语,逗得柳喜喜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随他们提什么,都一一应承。
到了吃药时间,柳喜喜与鸣秋一起喂他们喝药,世上只有家奴伺候家主,哪来家主伺候家奴的,何况柳喜喜还感染了风寒,来见他们怕传染了,脸上蒙上素布,两人喝着药,眼泪也是止不住。
化雪本意安慰两人,说这不算什么,又把两人重伤时,柳喜喜做的事一说,惹得咏琴赋棋两人哭得不能自已,鸣秋赶紧施针。
待两人止了泪,鸣秋笑道,“真真化雪这张嘴,是什么也瞒存不住。”
化雪捂住嘴,无辜地眨了眨眼,她不理解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王爷本就做了那些个事,又不是在编排骗咏琴和赋棋。
待两人困倦歇息,柳喜喜与鸣秋到了外面闲谈,留化雪在那照看两人。柳喜喜得知咏琴和赋棋伤得极重,骨头虽是接上了,但已经无法恢复得像正常时一样,能否站起来,还得看各自的恢复情况,不免心怀感伤,若非有两人忠心护主,只怕姜谙已是刀下亡魂。
“王爷,这些日多亏了苏家公子的细心照顾,千金医馆虽也有别的男子,但他怕其他人不知道咏琴和赋棋的伤处再一次伤到他们,每日亲自帮他们翻身,擦拭身体,处理臭秽。”鸣秋如实道。
柳喜喜听言,不由赞道,“知行合一,倒与他所说的为医之法不差分毫。”
鸣秋当时去煮茶,并未听到,好奇问道,“何是为医之法?我师父没教过这个,只说为医先修身,守心明性,克已慎独。”
柳喜喜道,“他说了许多,我只记得最后一句是‘怀大慈恻隐之心,志存求济,不问贵贱贫富’。”
“你们在说我吗?”苏礼杭刚回来,就听到了柳喜喜的复述之语。
柳喜喜连忙作揖道,“苏家小公子见谅,刚刚与鸣秋谈及你曾说过的为医之法,讨论一二。”
苏礼杭放下药篓,将采摘的草药倒进笸箩中,一边整理一边笑道,“鸣秋姑娘想必也有自已的一套法则。”
鸣秋回道,“苏家公子见笑,我师父从未与我讲过这些,实属不懂何是为医之法。”
这几日相处,又一同给咏琴做了场手术,苏礼杭对鸣秋的医术是佩服的。未见其人前,他听奶奶苏继先说闲王府里有个杏林高手,师承国医院院长褚凤英,而这褚凤英是个怪人,医术高超,但有三不医,谓:活人不医、死人不医、半死不活不医,给自已取了个号叫松风野老,显鹤半百,只收了一名弟子,也就是鸣秋,出自京中高门士族燕氏。
听闻其三岁识百草,五岁能下方,八岁因抑制蚀心水之毒而闻名。
是天才中的天才。
闲暇时,苏礼杭想与鸣秋切磋一二,都让她给拒绝了,这会儿谈起,苏礼杭怎能放过机会。
“为医之法乃是闲王曾问我的问题,此前我也并未听闻过,不知若是鸣秋姑娘会如何解答?”
鸣秋讶异地看向柳喜喜,打趣道,“没想到王爷竟也学起了医,未曾向我透露过半分,可就是等着今日考我一考?这我得好好想一想,莫失了我‘医仙’的水准。”
“随口一提,倒叫你们笑话我了,我可不懂医,否则怎叫自已在这天气渐暖的时候染了风寒。”柳喜喜掩面笑道,又咳嗽了几声,站累了,便垂手倚着阑干。
苏礼杭挑拣着新采的药,笑道,“闲王自谦,若真不懂医,何以说得出‘博极医源,精勤不倦,见彼苦恼,若已有之’之语,又何以提得了‘至精至微之事’这种辛辣问题。”
鸣秋踱步思考,她因识百草之天资,使师父破例收为弟子,方开始学医,师父虽言传身教,但不曾如此细致的教育过,只道医不应据守一格,应以病人之体,病证之状,兼而施药。
如今叫她说,她倒说不出来什么,只见得一个倚着阑干闲适地瞧着她,一人择着草药也在瞧着她,她不说是不行的了。
“看来我也得叫你们笑话了,我自学医一年,便由师父推荐到王爷身边,行护卫之责,见闻略少,为医之法便也不甚深刻了。我只知为医不得临事惑心,瞻前顾后;不得道听途说,言医已了;不得一念蒂介,左右顾眄;知病人之苦楚,恤其不离斯须,一心赴救,处判针药,无得参差。”
鸣秋之言,震得苏礼杭两目生圆,手中动作也缓迟不动。
柳喜喜笑道,“鸣秋,你这还不深刻?知病人之痛,察病人之苦,担病人之忧。非大医不得窥见。”
鸣秋忙道,“王爷,简言拙见,你怎么还起哄,我倒更欣赏苏家公子所说的‘怀大慈恻隐之心,志存求济,不问贵贱贫富’,问得世间医者,有几人能全然放下身段,济贫问苦,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苏礼杭被夸,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来掩饰,他以扬千金医馆之声望为志,又怎说无欲无求,倒是鸣秋句句言医道,字字诉病人,才是真正的无欲无求。
心中亦是佩服万分,对自已一心想与其切磋的念头给羞愧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