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遗光称病了几日。
姜谙知其是为了避自已,就停下了几日,在王府遍稽群籍,为的是今日再拜访一次,成则成,不成则必须放弃,再另寻他法。
闻夏和化雪陪同一块,闻夏尚能帮言几句,化雪则不敢开口,怕自已把事搞砸。
黄遗光原以为姜谙放弃了,照常去吃街头拐角处的梅菜猪肉包子,谁知一开门就见人在门口候着,黄遗光想躲无处可躲。
“黄老师傅,请听我一言。”姜谙赶紧上前说道,顺道递上一盒梅菜猪肉包子。
黄遗光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老媪,头发半白,精神状态不错,一点也瞧不出身患有病或是病好刚愈的模样。
“闲王妃可好,不知道今日光临寒舍有何指教?”黄遗光笑眯眯道。
姜谙作揖,“不敢教教,正心书院诚心邀请黄老师傅传道授业。”
四人已经坐在黄家正堂中,家奴上了茶,黄遗光以茶为掩并不答话。
姜谙又道,“我仅是一介男子,目光短浅,只知器自浴火而生,承古至今,追溯源远。其本是陶土而成,烹食储物,渐以彩绘,赏人心目,而后瓷生,似玉非玉,巧夺天工,如今经名手鬼斧神工,出得素瓷一物,胎身薄如蝉翼,焱下流光溢彩,正如谦谦君子,素雅淡泊,底蕴深厚。知器美而相美,知器难而臻善,器之传承,百利无一弊。”
黄遗光听此一言,瞧着这个年纪不大的男子援据今古,雍容不迫,叫人不得不另眼相看,但她仍是只笑不言,不知是赞同还是应付。
姜谙又一一列举了古往今来在镜国史上留下姓名的十几位男子,其丰功伟绩不输女子,直言男子亦可与女子一样同心同德,不差分毫。
黄遗光不为所动,笑笑不语。
姜谙见其仍不松口,从斜包里拿出一件素瓷,说道,“此乃黄老师傅所作的素瓷八方杯,釉似淡雪,细腻灵巧,杯身百褔,迎光可识,德成元年烧成,上有黄老师傅印鉴,此前一直收藏于闲王府之中,乃是精品一件。”
黄遗光瞧见自已的作品,面露欣喜,有些许得意之色。
“啪!”
一声破碎,碎片散落一地。
姜谙的动作来得过快,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一跳,闻夏与化雪迅速站起,立于姜谙身侧。
黄遗光震惊地望向姜谙,“你!”
姜谙笑道,“木铎群英,八方流德。何为德?行正、目正、心正,兼而修之,敬天爱人,为世人之楷模乃至圣人,是以有德。故有德者,言善信,事善能。黄老师傅据守一隅,抱之成见,虽无失德,但亦无德,何以借得德成名号流芳于世?”
黄遗光冷笑道,“王妃伶牙俐齿,叫我好生佩服,这器物原是一抔土,历经日月,烈火焚成,乃无灵之物,怎就令王妃生厌而毁之?”
姜谙诚恳道,“黄老师傅之境界非常道可言,已是人器共鸣,风骨形于器上。器存则气在,器碎则俱灭。在下之求,还请黄老师傅再思一二。”
气氛凝结,热茶袅袅,梅菜猪肉包子的香气弥漫。
姜谙说到这儿,卖了个关子,正巧咏琴端来了洗漱水,赋棋端来了泡脚药水,柳喜喜简单的洗漱一番,将脚泡进热水中,姜谙替她按摩了一会,忽然问道。
“今日去书院工地了?”
“嗯。”柳喜喜正享受着,随口就应了,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姜谙脸色凝重。
“你是怎么知道的?”柳喜喜嘿嘿地尬笑着,想俯身去撒个娇,碍于肚子太大,她只好作罢。
姜谙从她的衣裳下摆处拾出一片木屑,递到她面前,而后又拿起她的鞋,鞋底也粘了些许木屑。
柳喜喜知若不好好解决,他得气一阵子,勾了勾手指头,笑道,“你过来,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去了书院工地。”
姜谙起身靠近,柳喜喜抱住他的脖子亲了一口。
砚书和惜画提着饭盒进来,瞧见两人亲昵动作,又提着饭盒出去。
“喜喜!”姜谙红了脸,看了一眼门外两人的身影,小声道,“你不要总这样,叫几位哥哥见了笑我。”
柳喜喜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慢慢越笑越大声。
没想到成亲这么久,两人每日赤诚相见,姜谙还是动不动就脸红。
姜谙瞧着她笑,亦是忍不住跟着她一块笑,替她擦干了脚,穿好鞋子,咏琴又备好了水给他净手,两人坐下,柳喜喜再次问起黄遗光,声音娇滴滴的令人不忍拒绝。
“黄老师傅到底是如何回你的,快快告诉我嘛。”
柳喜喜朝姜谙撒娇时从不避着外人,尤其是琴棋书画已是见怪不怪,觉得柳喜喜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尊妻敬妻还宠妻,不拿捏架子,也无大女子主义,若是柳喜喜某日不这样做了,那便怪了。
姜谙微红着脸,“黄老师傅说看在梅菜猪肉包的份上可以去正心书院授学,只是她年事已高,精力有限,只教五人,每月五课,且学生得由她亲自挑选,只限女子。”
“那也不错。”柳喜喜认可道。
姜谙能排除万难做到这份上,叫她十分欣喜,又好奇道,“你将黄老师傅的心血给砸了,他当真没生气?”
姜谙摇头,“昨晚我本是考虑砸杯后以理劝之,今日路过一家瓷器店看到了件白瓷八方杯,两相比较,釉色、胎身、烧制色彩无一不相差千里。”
“你砸的是白瓷?”柳喜喜猜测道。
姜谙点头,用公筷夹了菜放她碗里,继续说道,“我先将白瓷藏在袖里,从包里拿出素瓷虚晃一下,不然怎骗得过黄老师傅,砸完之后,趁着黄老师傅生气前,我将碎瓷片拾起,与她所作的八方杯放在一起,又讲了些素瓷传承的利害关系,她才同意了,只是素瓷乃是殷窑的秘法,她可教塑坯之法,烧制之法,唯坯土调制,待学生学成之后,可前往殷窑学习。”
“姜谙,你真的是太厉害了,竟是连学生往后的工作都有了着落,在瓷窑当学徒还不一定能受到名手的指点呢。”柳喜喜毫不吝啬地夸赞。
姜谙满面含春,反过来问她,“你现在可以说为什么去了书院吗?”
柳喜喜扒了满满一口饭,慢慢嚼着,脑子转悠了几圈,忙道,“监工!当然是监工!你在外寻老师,书院那边我多去瞧瞧,免得出了什么意外。”
她又扒了口饭,思绪一转,话题回到姜谙身上,“既然黄老师傅同意了授学,你就要考虑窑炉的事了,学生们制好了坯,若是无窑可用,岂不是掉链子。”
姜谙忙点头,笑道,“还是喜喜细致,我倒是忘了窑炉一事。”
两人就窑炉盖多大合适,盖在什么位置等讨论了半宿。
第二日,钟声响过,柳喜喜赖了许久的床,迷迷糊糊中见姜谙起了床,不一会儿过来亲吻她的脸颊,说了几句话,也未听清,她直点头应和,起床时已是辰末。
琴棋书画伺候着晨漱早食,柳喜喜心里念着丁贵云之事,草草吃了几口,往时序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