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品的质量超过沈润秋想象。
陈建国说,这是他带着手下经验最丰富的一批人,连续加班做出来的。
陈建国说话时带着笑容,“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说沈总是个敞亮人,咱们大老爷们也不能差事儿!这首批样品这么重要,咱们就得做好咯!就是要比机器打出来的还标准!”
他们做到了。
看那与她从后世的手术室里取出来的器械一模一样,甚至要更为精良的样品,沈润秋感受着熟悉的冰凉触感,竟是感受到了其中匠人精神。
陈建国不善言辞,他把东西放下便走了,现在只等产品制造许可证下来,他们就能开工。
这几年江南省各类政策都有扶持工业的意思,所以生产许可证,易潇备足了资料后并不是很难办,更何况如此精良的器械,让人想不通过都难。
至于订单,沈润秋把样品中的一部分寄了个邮包送往京城,地址则是先前陈在先递给她纸条上的内容。
沈润秋和管理层开会到深夜,在小旅馆只休息了四个小时,凌晨六点钟,她踏上返回黎明岛的客轮。
易潇被她安排留在临安处理一些细节,重要的部分沈润秋这几天已经和管理层敲定清楚。
第二天一早,易潇拎着箱子,送沈润秋到了码头。
看到熙熙攘攘的渔民踏上船,易潇叹了口气。
他这几天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既然下定决心跟着沈润秋干,他就已经做好了十足准备。
许久未刮下巴上也冒出了些许胡茬,两眼有些困倦,但他还是强撑着精神,把沈润秋送上了船。
笑着对远行的客轮招了招手,易潇转过身来,脚步忽闪。
沈润秋此前在船上对他说:“如果你想做出点正事来给你爸看,这是个机会。”
他有时候很佩服沈润秋那种洞察人心的能力,似乎她很了解自已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他长大这么多年以来,母亲总是喜欢在父亲面前卑微求情,伏低做小跟在父亲身边那么多年,说实话,易潇心里有股恨意。
他恨母亲这种求人的样子。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正是母亲把所有委屈都咽下,他才有去国外留学的机会,才能回到香江,坑他父亲一把。
而之后母亲面对父亲的暴怒,也是处处护着自已,他这才有机会逃出香江,辗转濠江、粤省,最后来到江南。
那日跟着沈润秋上客船,其实是为了避难,他知道父亲很快就会找到江南,把他捉回去,然后受尽那家人的白眼。
他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他其实想到黎明岛躲一辈子,是沈润秋把他揪了出来 ,告诉他,他反抗父亲的唯一方式,就是做点正事给他看。
易潇转过街角,看到一家牌面简陋的理发店。
早晨七点,老板就已经开了门,他走进去,老板问他:“理发啊?”
他从兜里翻出五块钱拍在桌面上,看着镜子里那个许久没有正视过的自已,沉声道:“剪短。”
要干点正事了呢,易潇想。
*
黎明岛妇女办主任段金枝,是岛上办事干净利落的女强人。有不少受了委屈的妇女都会去找她谈心,有的时候她还负责调和一些家庭矛盾。
但是她在对于儿媳妇挑选这件事情上严格得很,儿子庄全曾经带过一个同工厂的女同事回家。
本来段金枝大大方方待客,以为自家儿子终于开窍时,却不知道从哪听说,儿子带回来的这个对象家里早些年成分不好,就连工作都不是正式的。
庄全的这桩婚事也就没了下文。
一直到27岁,他都没有结婚,家里的婚房在几年前就准备好了,愣是空放了好久。
这次他上岛,主要还是母亲催着他赶紧回来相亲。段金枝在岛上找了好几个出身不错的小姑娘,在粤省、江南省的一些厂子里也都有正式工作,可谓是门当户对。
庄全在江南麻纺厂当厂长秘书。个子一米七左右,身形偏瘦,整个人身上最大的特色便是他鼻梁上那副粗黑框眼镜。
他是读过书的,早些年高中毕业,他去临安的麻纺厂参加工作之后又上了一段时间夜校,平日里也喜欢看一些书籍,近视眼就是在这个时候养成的。
旁人叫他四眼狗,他也不恼,文人向来清高,他下意识将自已归入其中,不与那些人一般计较。
有很多姑娘还偏喜欢他戴眼镜的样子,夸他有文化,要和他处对象,但是都被他回绝了。
庄全搭上了通往黎明岛半个月一次的客船,从过年到现在,他有半年多没回过家了。
拎着皮箱进入普通客舱的时候,庄全眼神一瞥,就看到了那个在人群中亮白的人影。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前几天读到的一句诗。
河汉女,玉炼颜,云輧往往在人间。
而当那女孩扭过头来,从检票员手中接过船票时,庄全更加了肯定自已的想法。
精致的五官,就算不施粉黛,也会感觉她的容貌惊为天人,比起厂子里那些整日浓妆艳抹凑近自已的女人,庄全更觉得那女孩美丽。
待会一定要借机认识一下。
他这样想。
然而他的想法很快就破灭了。
那身穿白色连衣裙,长发飘飘的女孩,竟然走向了上舱。
而反观正在这边拥挤排队等待检票的自已,想来自视甚高的庄全竟然有了一些自卑。
上舱的船票比起普通舱来说,要贵了不少钱,他可舍不得去坐。
那只能再找机会了。
庄全提着箱子,跟随人流找到自已的位置,放好行李之后,便逆着人流来到刚刚他们相遇的地方。
此时上船的人已经很少,通往上舱的通道已经关闭,想来是没机会上去了。
庄全叹了口气,只得转回自已的座位上,捧起包里那本诗词集,却怎么也读不进去。
再出去看,依旧没有看到那女孩的身影。
难道她不嫌上舱闷得慌吗?都不出来甲板上透透气?
庄全伸长了脖子朝上面看,试图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孔,却大失所望。
这时,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船员走过来,见他探头探脑的样子,便对他说:“同志,我们马上就要开船了,请您回到座位上。”
庄全点点头,但还是没忍住问:“您能替我给住在上舱的那个姑娘捎句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