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成安看着眼前这个他欣赏的小闺女,眉清目秀,扶风细柳,长了一副好模样,自身本事也很过硬,却怎么也和她刚刚说出的话不搭边。
她说她想接手?
付成安久经沙场,自然知道自已手上的厂子是败得不能再败了,搁一般生意人眼里,那就是一堆废铁。
尽管当前市场经济起步发展,尤其在沿海城市,创业发财的机会更大,但他涉足的市场已是饱和得不能再饱和,现在一头闯进去无异于扔钱。
“小沈啊,不是叔叔劝你,开工厂这件事没有你想得这么容易。这两年下江南、粤省创业的人是不少,借着风口起飞的人也有,但是我这个厂子,我说实话,救不活了。”
付成安心思沉沉,久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惋惜,“干零件生产的多,但是精密零件不比粗枝大叶的原材料供应,这几年这个行业的政策越来越成熟,像我这种刚刚起步不久的就干不长久。”
“照我来看,这个情况没有个十年五年缓不过来啊。”
“工厂里现在有几十号工艺老师傅还没走,那也是迫不得已留到最后的人。”
沈润秋点了点头,这年头,几十个具有熟练经验的老操作工比起几百个初入工厂的新人珍贵得很,如果不是实在干不下去,谁都不会放弃这些老员工。
想必当年付成安接手厂子时,为了这些熟练操作工也肯定是下了一番气力。
“不瞒你说,这次我和你姚阿姨来江南就计划好了,从你这回去以后,我们给工人一笔遣散费,剩下的拆拆卖卖,还能回点血。”
付成安一个北方人,来南方开这家零件厂隐隐有产业南移的意思,但是他没有选好切入点,也就意味着这一点点尝试失败了。
他卖掉厂子,依旧是那个雄霸一方的华安钢铁老总,这里的零件厂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点蚊子肉,就算赔得很惨,那也是在他接受范围之内。
只不过传出去不好听罢了。
“付叔叔,如果最后全都拆掉卖掉,您这笔生意算赔了多少钱?”沈润秋捧着茶水问他。
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如果有人知道沈润秋敢如此直白地问付成安的倒闭产业,那么一定会有人评价她——疯了。
付成安眯缝起眼睛,看她的眼神莫名充满了打量。
他倒不是怕泄露什么商业机密,就他在南方的投资,有心的人一查就能知道他到底赔了多少钱。
可这话是从面前这个不过刚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他知道没有任何恶意,但要这么直白的说出自已失败的过往,那倒叫他这个一直自持长辈的叔叔辈落了脸面。
姚文娴看丈夫有些沉闷,便出来打圆场道:“哎,说这心不开心的干啥,小沈呐,你不用担心你付叔叔这些,他早就退休好几年了,盘下这个厂子纯是兴趣,吃饭吧啊。”
“付叔叔,如果能让您这个零件厂,用一年的时间重新走上正轨,您敢不敢赌一把?”
沈润秋眼神犀利如鹰,她像是叨准了付成安的不愿意提的痛处,势必要从这头来自北方的毛熊身上薅出几根毛来。
付成安打量她两眼,“你要真能救活,都送给你都没问题!”
“君无戏言,付叔叔这么说,我可就当真了?”
付成安一拍桌子,大方道:“我老付向来说到做到,小沈,我也不把你当成个刚过二十的大闺女看,但凡有人能在我面前说出这话的,我老付都敬他是个人才!”
这话说得有北方汉子的豪猛,沈润秋拍掌道:“就喜欢叔叔这样的痛快人。”
付成安乐呵了两声,也没把沈润秋刚才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是小辈在他面前异想天开,他乐得见年轻人这么有斗志。
比起家里那个读了几年大学,回来接手公司就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的大儿子,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上有的匪气更叫他顺心。
虽然小心谨慎点没什么不好,但付成安这两年退休在家里看儿子运作公司,总觉得他少了一份他老子的血性。
“你计划怎么做?”
付成安来了兴趣,他倒是好奇这小姑娘跟他赌,用什么法子来赌?
说大话的人从来不缺,敢叫他赌的,到底有什么能耐?
沈润秋神秘地笑了笑,“说出来,可就不灵了,您得先让我看看工厂的制造水平到底怎么样。”
她话锋一转,“我那个点子,对于制造精度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医疗器械行业本就有自已的一套审核标准和法律要求,它不同于传统制造工业,它与生命科学息息相关,受到的监管多,审批也较之更为严谨。
沈润秋总要先去看看有没有生产出来的能力,如果工人的水平真的如付成安所说熟练,误差还能在精密零件做到最小,那么向医械行业转变也就是时间问题,不会有技术壁垒。
“嘿,你倒还怀疑上了?”付成安笑骂道,“我那厂子工人是绝对的老工人,生产的精密零件误差在业内都是最小的那批,如果不是行业政策有变,这厂子称霸江南也就几年的事情。”
“可这厂子现在确确实实黄了。”沈润秋微笑提醒。
“不提也罢,”付成安喝了口茶水,斜眼看向沈润秋,“你要真有心接手,去看看也行。”
他这批工人可是制造精密零件出身,这资历放在哪个粗加工的厂子里都是埋没人才,如果沈润秋真的能人尽其用,也倒是叫他的遗憾少了一点。
至于挣不挣钱的,他早就想通了,自已压根就不是下游产业这块料。老老实实在原材料供应这块待着,虽然发展已经隐隐有见天花板的趋势,但怎么干都不会亏得这样严重。
然而眼前小姑娘面色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叫他险些把刚咽下的茶水喷出来。
“付叔叔,我没有钱买你的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