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很快就狠狠地打了李逍的脸,苏志新的话,没几日就应验了。中元节过后,李逍就收到了慧增的消息,把之前收集到的所有的滞留在少室山下的外门弟子的信息都给汇总一下,具体的用途就是报给玄印大师,用来在杭州买度牒,显然玄慈方丈最终也是同意了玄印的方案。慧增还很贴心的暗示自已,可以把自已也写进去,李逍心中则是只想骂娘。要是真把自已加上去了,以后行走江湖岂不是要以和尚的身份了?李逍心中自是一万个不乐意的,最终提交的名单也是没有自已的。
但是有些事情终究是躲不掉的,李逍不知道的是,在杭州的不仅有玄印大师,还有自已的好师父玄生大师。玄生大师一开始出寺其实是去河北处理少林外门弟子之间的纠纷的,但是还没有返程就被玄印求着去杭州。原因无他,这一辈的少林众僧中就数玄生的文学成就最佳,以前和王安石以及苏轼也是有过一些交集的,少林寺当前求到了苏学士,自然要充分使用这些关系。
于是乎,七月初七乞巧节这天,玄生大师终究是来到了杭州见到了苏轼,两人在西湖边的灵隐寺中相谈甚欢,苏学士也是十分喜欢这个既精通佛理又有着不浅的文学修养的僧人,当即邀请玄生大师一起在八月十五,钱塘江观潮。玄生大师本来还有些踌躇,但是这边玄印却一口答应了下来,无奈之下玄生大师也只能在灵隐寺中借住到八月。
这一住自然是等来了李逍他们提上来的度牒的人员名单,原本这些名单有些谁,玄生大师本是不清楚的。但是玄印大师为了避免苏学士爽约,非要当着玄生大师的面让苏学士亲自敲定了这一中的人员名单,这一下子玄生大师发现了李逍并不在名单之中。玄生大师心想,这刘挚尚在朝中执政,针对少林的打压还不知要持续到几时,李逍终究还是想闯荡江湖的,如今的机会很是难得,自然想替李逍开口争取一下。
于是乎,由于玄生大师和苏学士简单讲了讲自已的这位弟子,苏学士当即表示明白,特批了给李逍的度牒,甚至都没有让少林寺再额外给一笔钱,李逍也就在本人不知情的时候被出家了。
元祐五年的八月十五,杭州城相当的热闹。毕竟在元祐四年的岁末,杭州附近遭遇了前所未见的旱灾,元祐五年的春天自然就是遇上了春荒,饥馑伴随着瘟疫,一时间饿殍遍野,流民四起,繁华的杭州城也变得萧索起来,刚刚到任的苏轼一面上书朝廷减免赋税,一面向杭州富户发卖度牒已筹措钱粮赈灾。如今,八月十五,秋粮已经丰收,杭州的灾情总算是过去了,权知杭州的苏轼自然是想着趁着中秋时节,官方出面庆祝一番,重振当地的商业和民心的同时也是为了安抚过去一年的亡魂慰藉幸存的生者。
八月十五,太阳刚刚升起苏轼便带领着杭州府衙诸官僚以及城中的商贾富户来到了西湖边的灵隐寺中,出席寺中盛大的水陆法会,法会是应杭州府衙所邀进行的,由灵隐寺的诸高僧主持,杭州附近诸寺均有参与,客居在灵隐寺的玄生和玄印自然也是参与其中。法会是为告慰诸亡魂,为杭州全城祈福,本地官僚士绅自然需要一一上香祭拜以示虔诚。
整个法会持续了一个上午,法会结束钱塘江边已是迎来一年一度的大潮,只可惜众人皆在灵隐寺中,只能隐隐听见些许潮声。诵念声止,作为杭州父母官的苏轼自然是要致辞,感谢诸位士绅的协助,杭州城总算度过了旱灾。诸位士绅代表则是登台感谢苏轼这个父母官,同时宣布向诸佛寺、义庄、义学进行捐赠。同时由于之前发放了大量的度牒,自然也需要有一个交代,于是杭州地区挑选了200余名获得度牒的僧侣,在这灵隐寺中剃度受戒,以回应坊间关于杭州开始滥发度牒的流言。
等到所有的仪式均已完成,灵隐寺上已经是日斜西山,苏轼更是出面代表杭州官府,邀请主持水陆法会的众僧以及各位士绅一同赴西湖边上的晚宴。
晚宴开始时已经是华灯初上,灯火照耀下的西湖有着更显神秘的魅力,宴席就设置在西湖边上,地点在杨公堤,由苏轼当年主持修建的苏堤则在不远处,堤上是游人如织,灯火通明。苏轼自是有意与民同乐,因此今日的杭州并未宵禁,反而在西湖边张灯结彩从日暮时便在这西湖东边开了流水席邀请全城的百姓。这边杨公堤上宴会开始,湖面由诸多画船拼起的平台上歌舞升起,自然也是吸引了众多的游人,一曲舞罢,歌女们划着小船向远处观看的人群洒去花瓣和香粉,引得人群阵阵欢呼。
这边坐在主位上的苏轼则是一边看着对岸欢乐人群,一边接受着众人的敬酒,不知不觉也是喝多了。诸多饭桌上众人也是一片欢乐,划拳斗酒,诗词唱和也是很不热闹。这一片喧闹声中,诸高僧所在反而显得有些清静了,这边灵隐寺的主持也是一个喜好诗词歌赋之人,正在与诸寺庙主持争论着当代诸大家的诗词,来自少林的玄生、玄印二人却并没有参与其中。
“玄生师弟也是喜好文学之人,之前你还和苏学士有着诗词唱和,今日怎么在这边默不作声?”玄印一边吃着一边对着正坐在一边念经的玄生问道。
要说着玄印本不是什么贪吃之人,只是这几月来奔波劳累,许久未曾好好吃过饭,而今大事总算有所了结,再加上这样正式的宴席少林寺也是很少见,自然吃的很欢。
“师兄不也是这一边贪口腹之欲吗?”玄生倒是难得和玄印开了一次玩笑。
玄印到也是笑着开口道:“人皆有所求,苏学士所求乃杭州太平,百姓安康;诸士绅所求为太平富贵,子孙绵延;诸百姓所求为风调雨顺,事事平安;诸学士所求为文章诗词,风流千古;如今诸僧也在求这风雅之事,我就不一样了,一届俗僧,所求者寺中平安顺遂,宴食常有之。”
“还是师兄实在,寺中平安顺遂也是我所愿。”玄生听罢也是一哂,接口道。
玄印见玄生如此,也是报以一笑,接着放下碗宽,开口道:“如今总算是诸事有所平,有了这些度牒怕是他梁况之也很难再为难我们了,我看我们近几日就该回寺了,师弟若在杭州还有未尽之事,还请尽快了结,我们好一同回去复命。”
“我并没有什么未尽的事情,几日便可出发。”玄生大师说着端起了茶杯又给自已续了一杯水,开口说道。
“杭州的事情确实是麻烦了苏学士了,但是恐怕苏学士也只能再帮我们少林这一次了,以后的路途怕是凶险了。”抿了一口水,玄生大师接着说道。
玄印却不以为意,只当他是还在耍脾气,毕竟当初再来求到苏学士,这件事情玄生是少林寺中少有的反对者。玄印自已也是知道自已交给梁焘的那些空白官文,到底给苏轼招来多大的麻烦,于是有些心虚的开导:“师弟说的是,以后师兄一定谨言慎行,再不敢麻烦苏学士,自不会需要师弟再跑来着钱塘江滨。”
“我并非在指责师兄你。。。”玄生大师见玄印明显错会了自已的意思,连忙开口解释道。
“师兄知已,此事莫再言。我看这苏学士解了杭州的灾情,其弟又位居中枢,恐怕不久也会高升回到中枢之中。”玄印大师连忙岔开了话题。
“那是自然,毕竟苏学士外放杭州本就是自已求的,如今中枢有变,再回去也是常理。”玄生大师也不争辩,接口道,脸上的神情却开始黯淡下来。
“这苏学士向来与我们亲善,如果有他在中枢坐镇,我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不少。”玄印大师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又似乎在安慰自已。
但是玄生大师却像是故意的一样泼着冷水道:“不会的,就算到了中枢,苏学士也很难掌权的,相反很可能没多久就会被二次外放。”
“苏学士品格、文采均是当世一流,为人亲善,治理地方也是颇有成效,足见其才干也非常人,如此之人为何不能在中枢长久?”玄印却是有些较起真来。
“若论文学才干,苏学士自是当世第一人,本朝开国以来怕是只有欧阳公能与之一争。论人品,苏学士自是谦谦君子,当世少有。但论起治世之才。。。”说到这里,玄生确实卡住了,他本想说苏轼也是一般,比不上王安石和司马光的,但见着杭州繁华实在是没有说服力。
“这治世之才,今夜之西湖便可见。”玄印则是指了指远处的游人,笑着接口道。
“也算是当世难得了。”玄生笑着回道,反手却又问道。
“只是苏学士之理念,上不能服其胞弟,如何能影响朝中诸大臣,进而执掌朝政?”
玄印作为外事堂的主事,自是了解朝政的,苏轼自请外放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不仅和朔党的梁焘、刘挚政见不合,其实自已的胞弟苏辙也是不认同他的理念的。之前朔-洛-蜀三党党争,朔党敏于行属于实干派,洛党则是标准的清党,善于炮制各种理念,放现在是妥妥的键盘侠。苏轼作为蜀党的核心,掰政治手腕是远远不如朔党这帮人精的,但是动起嘴皮来又强过洛党那帮酸腐文人,更是贡献出了不少趣事,元祐三年,洛党的核心程颐远离朝政开始在洛阳讲学,洛党基本退出党争,蜀党这边苏轼苏辙多有政见不和,开始有内斗的趋势,因而苏轼才主动寻求避让外放杭州。
玄生大师一句话算是说透了苏轼在朝堂之中的真实处境,也是戳到了玄印大师的痛处。元祐以来,朔党的司马光,洛党的程颐都不是很喜欢少林寺,少林只能依附到蜀党名下,准确的说是结交苏轼,现在随着苏轼主动退到蜀党的二线,少林在朝中越来越缺乏说得上话的朋友,很多事情自然是难以通融。
玄印也知在文风盛行的如今,自已不太了解诗词,其实并不适合在朝堂这边行走,而少林当代之中最为精通诗词的这位玄生师弟,又不愿意出来行走,自是有些泄气。
漠然一阵后,终究是开口道:“玄生师弟,不愿出来联络这些朝中的文章好友,可是因为朝政之中像苏学士这样的君子却不能得志而心生反感?”
“并非如此。”玄生大师开口正欲继续解释,玄印又接到:“难道是因为王荆公?”
“王荆公的风采自是让人终身难忘。”一说起王安石,玄生大师就是一阵感慨。
“王荆公去世已经有四年了,如今其新法已经废止,门人弟子皆已远离朝堂,我看师弟还是忘掉的好。”
“我仰慕王荆公的学识和人品,又并非是拥护新法。”玄生有些不快的争辩道。见玄生有所不快,玄印也不好多说什么,玄生也是感到自已的失态,于是又开口解释道:
“我与秦少游、黄鲁直等人只是诗文好友,与朝中其他重臣也多为诗词文章的来往算不得什么好友。如若我少林众人想与他们结交,我或许还能从中牵线一二。若是师兄以为能靠这样的文章往来,求别人帮我少林免除麻烦,那师兄确实过于高看我了。”
听到这话,玄印的目光更加暗淡下来,两人相对而坐皆是沉默不语。
这时已经临近子夜,游人们纷纷开始回城,众宾客也开始散去,苏学士醉的不省人事,自是被抬回了府中。那边还在争论的众僧也开始准备起身回寺,自是无人注意玄印与玄生各自的心事。见众人皆是散去,各怀心事的二人也是起身回到了灵隐寺。寺中月光清冷,远不似刚刚山下的热热闹闹,随着午夜的钟声敲响,中秋自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