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向来不准，说雨不雨，说晴更晴，那还是一堆专家精心测算的结果。杨欧意只凭天意当然干不过精密仪器，预测得更加离谱。
回家的路上，天气放晴。
不过，如果把她当成预言家的话，倒是一语成谶。
隔天一早，南朔市二十三中。
办公楼。
许摇春嫌在办公室里等太闷，潮湿粘腻的空气让她想起兰糖有段时间沉迷的假水，糊住口鼻，呼吸不上来。
她立在走廊，靠着砖砌的护栏。
二十三中的绿化做得好，向远处眺望一直到大门口，几十米的路程处处蔓延着绿色，像是将时间所有浓淡的绿一一抹在人间画布上。
许摇春深吸一口气，一股新鲜的树味混着青草泥土香荡进鼻腔，过凉的雨意是新碾的薄荷水，从脚跟到头顶的通透。
整个世界安静。
唯有点点滴滴的雨打芭蕉声。
惬意。
舒适。
美妙。
连带着对接下来在二十三中的生活都光明不少。
在这所学校学习后考到清北也不算是比全世界每处角落种满玫瑰更小概率的事了。
成功率直线上升——0.0001%。
“吱扭——”
开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许摇春置若罔闻，可就是这么一下，单声道放白噪音的录音机，声音渐渐扭大，雨滴声化为背景音，人声叠杂其上。
“欸范主任、王老师，晨会结束了？”
“是，刚结束，宋老师是要去？”
“害，白安他媳妇儿不是怀孕了吗？刚刚突然肚子痛，他赶忙去医院了，我这会儿去帮他看班。”
“没什么大事吧？”
“这谁知道？刚走，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吧。”宋老师看眼手表，“我先走了哈，班里没人一会儿就倒一片。”
“哈哈哈哈，赶紧去吧。”
范主任，全名范无求，是许摇春妈妈托的那个人。南朔市二十三中高三年极段段主任。因为名字接近白无常的，形式作风也像，常常鬼飘一样站到正在犯错、违反校规的学生背后，被赐名“范无常”。
听到他的声音，许摇春才微微侧身，看过去。
范无常旁边站个矮了他一头、头顶光亮、发丝稀疏的中年男，着身不合体的工装西服，大肚便便，仰头跟身边另一个男生说话。
声音压得底：“江风亦，你这词得改，什么叫你天生聪明难自弃？！上台演讲能这么说么？！多不正经，到时候惹得大家哄堂大笑，纪律还要不要？！”
江风亦穿着全套的春秋校服，蓝黑与白瓜分地盘的外套没有拉上拉链，洗得褪色发灰的夏季短袖显露长长一列，大概率是嫌热，长袖卷起褶皱堆叠在胳膊肘。
他明显不同意王老师的说法，“但这是事实。”
“事实也不能这么用啊！”王老师痛心，体贴地为其他同学着想，“你这让其他同学听到怎么办？尤其是那些努力但又尚未发出力正在蛰伏的同学？”
范主任刚好结束和宋老师的谈话，扭头笑呵呵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已的想法，多有意思啊，朝气蓬勃野蛮生长，想说就让他说，只要不是虚假宣传就行，至于其他的，今天优秀班主任不是你吗？你开头多加段词安抚一下大家不就好了？”
范主任苦口婆心，“不能砍断孩子们跃跃欲试、伸向天空的枝桠。”
王老师连连点头，拍马屁，“行行，范主任想的就是周全！不愧是主任，教学理念就是高！”
几人走至她面前的时候，这段话也到了翻篇的结束。
范主任朝她招招手，“来摇春，我给你介绍下，这是王守愚王老师，你将来的班主任，这位同学是江风亦，你的同班同学。”
“王老师好…”被那人死死盯着，迟缓了一会儿，“江同学好。”
江风亦垂在身侧的手，骨节分明，偏又薄，此刻攥紧手背上筋络浮起，青筋爬过腕骨隐没在松紧的袖口。
紧绷的性感，青涩。
他突然忆起小时候被骗吃的一颗透明的糖，最中间裹着绿色夹心，那人说是苹果味的，甜滋滋，特别好吃分他一颗，江风亦想都没想，一口塞嘴里，都不需要酝酿，酸倒牙的柠檬味在全身流动，每个细胞都能在名字背后加上：（酸涩版）。
脸上的笑都没空撤掉，僵硬，像一张笑脸贴纸。
就是傻，从认识到那天两人说过的话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她那么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对不熟的人好心。
思及此，牙关咬紧，用力程度不亚于一头成年野兽，后槽牙都能轻松咬碎。
江风亦越看越狠，上下打量许摇春的脸，见对方神色平静，不像遇到什么重大挫折爬不出来，方才柔和点眼眸。
但还是……像被老虎狮子豹当成猎物。
许摇春敛下眼皮，听着范无常跟班主任交代自已的事，时不时应和地“嗯”一声。
人机。
江风亦嗤笑。
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一直“嗯”不顺眼，背着的书包压得肩膀都沉下去不顺眼、翘起的发丝不顺眼、有点水迹的脸也不顺眼，尤其是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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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不看他也不顺眼。
“摇春，不近视吧？”王老师笑眯眯。
“不。”
“班里现在只剩最后一排有个位置了，”王守愚怕范主任不满，赶紧补充：“但你不用担心，我们班是固定同桌不固定座位的排法，每周日往左前方挪两排，这样不会一直靠边，也不会一直坐后排。”
许摇春并不在意这个，相反她挺喜欢后排靠窗的座位。
摇了摇头。
范主任也没吭气。
王守愚也松了口气，他还想升职养媳妇儿呢。
“那正好，你同桌也在这儿。”
同桌，在这。
许摇春看过王守愚、范无求，略过江风亦，视线都落到三人身后空荡的走廊上去。
又把他当透明人呢。
江风亦不用提示，自已往两人中间挤了挤，挤得王守愚一个趔趄，“摇春……同学好，啊不，同桌好。”
说完，大手往前一伸，直抻到许摇春面前，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许摇春只得伸出手。
刚过指尖没几厘米，随意摇了两下就收了回来。
幼稚。
“那行，我还有事，就这样吧，接下来摇春就拜托王老师照顾了。”
“好好好，范主任慢走。”范主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道，王守愚才收回视线，刚刚叮嘱的都差不多了，不需要再多说什么，“那咱们也说到这儿？江风亦你带着摇春回班，下了早读带她去图书馆领书。”
“好的，王老师，”江风亦说，“我一定完美办好，努力帮助新同学，不敷衍、尽心尽力。”
最后四个字字音加重，听起来，像是要狠狠咬死她。
王守愚奇怪地看他一眼，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礼貌，“行，那就这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