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我该回家一趟。
我把百合放在墓前,照片上的女人眼神温柔,嘴角带着一丝笑纹。
那是我妈妈。
我盯着男人花白的发旋不语,这次回来我发现他老了很多也矮了很多,整个人皱起来。看着眼前的男人驼着背费劲地擦净墓碑上的黑白照,我抬起头看向远处有浓重绿色的柏树群,使劲闭了闭酸涩的眼睛,伸手将继父扶起来。
他腿脚不太好了,我本来说该我擦墓碑,可他执意要自已来,他起身很慢,我扶着站稳之后他还哎哟了一声。他看看照片上笑着的我妈,又看看身边的我,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随着这口气的逸出,我感觉他好像又矮了一寸似的。
我扶着他慢慢向山下走。
我本来是很讨厌他的。因为我是有爸爸的,他是跑了又不是死了,亲爹再不济也是亲爹,我和我妈两个人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凭什么他一出现,我的生活就要被打乱。所以在他给我妈送来一枚金戒指的那天,我跑了。
跑得离家很远,然后在一个偏僻公园的长椅上被一对母子捡到,送到了警察手里,又被警察叔叔送回了家。
回到家我妈急得要抄起扫帚打我,警察叔叔挡我身前劝和,继父一把抓住我妈手里的扫帚,两个男人使我免遭了一顿毒打。
从那天之后我就单方面和我妈冷战。
冷了多久不记得了,应该没几天吧,亲母女哪有隔夜仇的,但我对这个半路出来的继父确实一直不冷不热的,不顾他有时伸过来想摸摸我头的手,也看不见他放在我书桌上的零花钱。
回到家我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他不喝却转身翻他那个破破的包。
我抢先掏出了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我给他新买的智能手机。
“我早就说过你不用给我钱了。”
他看着那个盒子有些愣。
我把盒子打开,把里面的手机、充电线和耳机一件件摆出来给他看。告诉他这个东西怎么怎么用。
“你那个老年机别用了,壳子两条裂缝。”
“我说了我能挣钱你还不信。”
“我没有多少现金,你那个破手机也没微信我都没办法给你钱花证明我真的很有钱。”
“打你存折里也行但哪有微信方便啊。”
……
然后我看着他的眼泪从浑浊的双眼中流出,沿着他脸上的沟壑漫下来。
啧,小老头,真肉麻。
我转身打量着老房子里的一切,其实老房子并不老,它在这座城市里一片旧楼区的二层,内里原先被二老装扮得井井有条,只是我两年没回这里,妈又不在,这个房子就像随着继父一起老了。
*
18岁以前这里一直是我和妈妈的家。
我转过身看到继父用粗糙的大手握着那个手机很笨拙地在划。
好吧,现在也是。是我和这个小老头的家。
我扬声说:“我出去买点东西。”我记得他好像爱吃城中那家的卤猪蹄下酒。
确定他朝我笑着点头后就出了门。
我拎着一兜子卤味往回走,想在路边找个共享单车。袋子里的猪蹄热气腾腾熏着我的手,我低头换了一只手拿。
“吱滋——————”
刺耳的刹车声穿破我的耳膜,随即是人群吵闹的骚动。我抬头就看见马路中央一辆轿车失控乱冲,周围的人尖叫着四处躲闪。
这个十字路口……
我的记忆突然回笼,鼻尖几乎是立刻嗅到了血腥味,我死死抓着塑料袋,傻愣在原地忘了躲闪,车已经快冲到身前。
“躲开!!”
突然的一股大力把我抓到另一边,堪堪躲开了失控的汽车。一声巨响,车撞向了路边的大树。
我被拽得一个趔趄,还没站稳就听见头顶上劈头盖脸的急促骂声。
“钟渺你是笨蛋吗?!车都到眼前了不知道躲!!”
我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居然是沈则笙。
他脸色是从没见过的臭,下巴绷得死紧,喘着粗气怒视着我。
我呆了一秒钟哇地一下哭出声。
沈则笙好像被我突如其来的眼泪吓到,脸上空了一瞬,怒气消散,然后手忙脚乱地安慰我:“我不是凶你,先别哭,这不是没碰到你吗。”
他拉着我坐到长椅上,掏出纸巾给我擦眼泪。
“妈妈……”我呜咽出声。沈则笙没听清,他低头凑近我,“什么?”
*
我想起来了,妈妈就是倒在了这个十字路口。
那天我刚查出高考成绩,妈妈就说给我庆祝一下,要去城中给我买爱吃的那家生煎。
我兴高采烈地等,可妈妈一直也没回来,我出去找,在寻找的路上接到了警察打给我的电话:
妈妈被闯红灯的汽车撞上,情况危急。
我脑子空空几乎是一路狂奔到城中最繁华的那个十字路口,街道两侧都是热闹的小吃店,有我最喜欢的生煎和继父喜欢的卤猪蹄。
而现在眼前只有路中间满地的玻璃碎片和刺激我眼球的一摊血。
我瞬间腿软跪在了地上,被一个男孩拽到路边。我看着救护车把地上那个满脸是血的人带走,我想挣出那个男孩的钳制,他大喊着“不能过去”,而我哭喊着“那是我妈妈”。
然后他放手了。
我跌跌撞撞跑到救护车边,伸手想去摸妈妈的脸,被赶来的继父牢牢抓住。
“渺渺,你妈她,已经……没了……”
那天暑热很厉害,我眼前被泪和汗糊了一片,周围人群都在晃动,吵闹得很,我什么也看不清。
我最讨厌吃生煎,再也不要画漫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