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于理便钻出来找他,见他神色恹恹,便安抚一般地捏捏他的小胖胳膊。
几个人的商谈已经结束,桌子上摆满了小孩子喜欢的吃食,都是刚刚管家女士和欧文送来的。
于理抱着他一走进来,温德尔和科伦汀就看了过来。
诺亚啪嗒啪嗒跑到温德尔身边坐下。
大人们刻意营造出一种轻松的氛围,不想给这个孩子的认知造成过多干扰。
话题主要都是科伦汀和于理找的,他们温声询问着平时都在家里做些什么。
“这样呀,爸爸平时不在家那你是不是会很无聊?”
“不会,阿程和欧欧会陪我玩。”
科伦汀试探性地问:“阿程?是……程悟吗?”
欧文的手腕一抖。
“是呐。”诺亚晃晃脚,拉着欧文的衣角:“欧欧,我还想喝这个。”
“……好。”
趁着欧文给小面包添果汁的功夫,几个人对视一眼。
目前来看,在另一支世界线上的变化已经很明显了。
程悟。那个在十八岁时殉职的年轻人。
于理心中有了些推测,他起身:“差不多了,我先告辞了。”
出乎意料的是,诺亚将剩下的一小半奶糕塞进嘴巴,跳下沙发,拉住了于理的裤腿。
“怎么了。”
他蹲下身,怀里挤进来了只奶油夹心的小面包,他听见这只小面包瓮声瓮气道:“和哥哥走。”
“……我明白了。”
这里不是他的家。所有人都明白的。这个小孩子也明白。
温德尔走上前来,用那只完好的手轻轻抚摸着诺亚的后脑:
“我很抱歉,但也很庆幸。你将要回到你的家里去,回到你的幸福去、回到你的未来去。”
诺亚歪着头,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好的。”
。
诺亚伏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可于理却疑惑丛生。
当第一个分歧出现时,就代表着它已经形成了一个新的世界线,这一点64不会不知道的,毕竟他与罅隙之间的联系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在那个万有与万无之地、真实与虚幻的交界。
明知不可重来,他为何还会选择回溯?
于理轻轻地出声,他的字句被远方而来的风撞得破碎:“我们真的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吗?”
【尽管循环往复,时间依旧向前。
可那是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情况下。】
“我相信你的选择。”
我会将另一半【方舟】带给他。
——
“醒了!醒了!小公子醒了!”将将意识回笼,就听见有人在耳边惊呼,难掩激动。
“小声些!你像什么话!”另一人压低声音喝止。
诺亚感觉自已好像又做梦了,一个有点想让人哭出来的梦。
不过当他睁眼看到温德尔、看见谢尔、奥菲、索拉的时候,这层朦胧的情绪便烟消云散 。
他伸着手臂向温德尔讨要了一个拥抱,又用有点黏糊糊的小爪子摸摸爸爸的脸。
这才产生了一点令崽安心的真实感。
满屋子凝固的气氛终于开始缓和。
医生那口不上不下堵在胸口的气总算吐了出来。吓死人了,幸好醒了。
这一天内,医疗队和医疗器械都不知道来了又去了几波,再多来几趟山坡都能踩成平地。
比这大阵仗更恐怖的是银发上将的低气压,幼儿昏睡了多久,他就在一旁一动不动地守了多久。
每当有人靠近,他都会用那冰冷的、如猎食者一般的目光审视对方。
“这是……什么?”
奥菲从枕边捡起一颗蓝色的晶石,对着天花板上洒下的光线仔细瞧了瞧,笃定:“是没见过的东西。”
“啊。”忽然有什么破碎的记忆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小面包一蹬腿:“是我的,姐姐,那个是我的东西。”
温德尔接过那颗宝石,递到小诺亚摊开的掌心里:“哪里来的,你之前并没有。”
诺亚把它握在手里:“不知道,忘记了,但是这是诺亚的。”
“好。”
满屋子人作鸟兽散,无他,因为小公子的这一天昏睡,没有人查出来原因。
这小家伙的身体比某些医生还健康。
温德尔带着诺亚又在这里玩了几天,不过温德尔显然开始忙碌了起来。
他把诺亚交给谢尔和奥菲带,自已则是经常躲在办公室里。
“上将,关于您提交给我们的那两段频率已经有了结果。经对比,与【罅隙】的频率相一致。”
一段来自于那条蝶鲸、一段来自于那颗莫名出现的蓝宝石。
竟然都与罅隙有关。
罅隙。在十年前被发现的一个概念。一片独立于时间和空间的死地,与人类的精神力存在微弱的共振关系。
最先发现并与之接触的那个人,即如今离乡人的首领,璆琳。疑似天赋与时间相关,诺亚生物学角度上的母亲。
。
“咳……咳咳!”
谢尔拭去唇边血迹,打开水龙头冲洗去洗手池里的血迹,倚靠墙上停顿许久,剧烈的疼痛才逐渐平息。
他的额头抵在窗上,侧眸注视着阳光下的奥菲和诺亚。
他们正在玩投球游戏,篮筐设计得很低,是儿童的游戏设施。奥菲是个游戏好手,一投一个准。
在她的衬托之下,小笨蛋战绩惨烈,甚至有一个球被球框弹回来,咣叽打在额头上。
小青蛙呱呱哭得好大声。
谢尔眉眼微动,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意,他竭力平息几近痉挛的胸膛,
时间已经不多了。
可他突然觉得,如果这样的日子能够再长一些就好了。
他寻了块干净的石阶,坐在离他们稍远一些的地方。却与对面小楼上温德尔投来的目光不期而遇。
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好,阳光太暖,把温德尔冰蓝双眸都镀上一层暖融融的感觉。
谢尔笑了一下,轻轻后仰,倚在墙壁上,花墙探出来的枝蔓正随着风摆动、模糊了他视线。
真漂亮。
睡一觉吧。如果……能停在这一刻。
“奥菲姐姐,看。”诺亚一指:“哥哥在那边偷偷睡觉。”
“让他睡吧,他也很累了。”说着奥菲一捏幼儿软嘟嘟的脸蛋:“都是你这个小坏蛋,吓死我们了。”
诺亚歪歪脑袋,笑嘻嘻地去摸奥菲的手背:“姐姐不生气。”
“呵”奥菲冷笑:“不行。除非……”
“嗯?”
“给我吸吸脸蛋。”
谢尔这一觉睡了很久。他做了一个美梦,梦里是他许久未见的父母。他有几分惊讶地发现,自已已经记不清他们的脸了。
只记得自已在被带走那天,他们哀恸的哭声。
家在哪里呢?应当是在南部的。
“……”诺亚看见有一滴眼泪从谢尔眼角流出来,顺着苍白的面颊滴落。他想了想,又掏出了兜里那枚圆角的小积木块。
戳戳。戳戳戳。戳戳戳戳。
谢尔捂脸,猛然惊醒,倒吸一口凉气。
“哥哥,吃饭。”小面包傻里傻气地说。
两秒后,谢尔牵着被弹了个脑瓜崩、正在假哭的小面包,沿着花园小径往回走。
他装得太认真,被石子绊了个踉跄。
谢尔一把抓住他的后脖领,有点无奈地敲了敲他的脑瓜顶,小面包瞬间收声,抬起无辜大眼。
他们两个对视一会,谢尔忽然笑了:“原来你才这么一点大。”
诺亚一挺肚皮,带着一点小骄傲“爸爸说我以后还会长得更高。”
“嗯,会长得比我还高。”
小面包原本牵着他的食指,闻言,仿佛是一只翘尾巴的小狗:“那和哥哥一起长高。”
“可我不能做什么事情都陪着你。”
“为什么呢?”
“因为我总有一天要离开的。”
“那哥哥就不要离开,我们一起长大。”说着,他伸出小指:“拉勾勾。”
谢尔没有动。他兀自静立许久,仿佛凝固住了。
直到诺亚等得着急,伸出小爪子去扒拉他的裤腿,谢尔才缓缓俯身,慢慢地道:“我陪你长大。”
“嗯!”
。
原来他们是长这个样子的。
他的母亲,曾温柔地把他拥抱在怀里的母亲,长着一头比阳光还要耀眼的金发。她的眼睛是绿色的,那是森林的颜色。
他和她拥有着相似的眼睛。
而他的父亲,黑发黑眼,普通的模样,但却总是能挡在幼时的,他的前面。当那群人来的时候也是,他的父亲,在试图保护他。
谢尔从很小的时候就显露了天赋,不过大家对这类特殊的存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非闹到大庭广众之下,上头通常也不愿把幼童从家庭中带走,总愿意给他们宽裕一些时间。
凡事总有例外,可除了中央之外,觉醒者也是某些见不得人的组织眼中的香饽饽。
当时,他们家的邻居是个负债的中年男子,穷困潦倒,与另一侧有些勾结,他的女儿、妻子,都被用以换取财富。
在偶然得知他是个觉醒者后,男子把这个消息卖了出去,以此收获一笔不小的报酬。
那群人伪装成军官,威逼利诱,把他从父母的身边带走了。
他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城待了十年。
以至于他再次被拉祖利教授带到阳光下时,他没有半分欣喜,而全然惊惶。
他站在街角,看着远去的一家三口。
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也长了一双绿眼睛。他们一人牵着孩子的左手,一人牵着孩子的右手,偶尔相会一笑。
不见丝毫阴霾。
谢尔这才忽然发现。时间已经太久了,久到他们已经忘记了彼此。
久到伤疤全然愈合。
良久,他才终于有了动作。在他们消失在目光尽头的前一刻,他抽身离去。
“亲爱的,怎么了?哪里有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