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衣香鬓影,鎏金光辉自上空洋洋洒洒地滚落,点缀成各式礼服上的熠熠光点,像是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使张张不同面容都带着同样温和的笑容,同彼此寒暄。
至于那些不可言说的事物,大概被其仔细遮盖在了皮囊下。
宾客,是密密麻麻的,能够真心为小孩子献上祝福的,估计是寥寥无几的。
但他们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今天晚上诺亚收到的礼物已经堆满了储物间。出席晚宴的都是各界名流,想来出手阔绰。
小诺亚从朴实无华的胖圆子,变成了镶金边的胖圆子。
晚宴的两大中心,不知不觉间,只剩下了两根顶梁柱,化作定海神针杵在人海里。
王后童谣和公爵迪兰。
诸位早已见怪不怪,这两个家族早已站得够高,对社交并不是太热衷,通常只走走场面,真正想和其打好关系的可从不会选择在晚宴上激流猛进。
两个家族通常会挑出个人充当应酬的台面。
陛下和王后向来形影不离,但通常不会同时留下,稍微有点心思的都能摸出来规律,这两位估计在轮流出面。
今天轮到态度比较温和的王后,众人或多或少都能松口气。
至于诺里卡家族么,一直都是迪兰,也只有迪兰。能让池月出席的地方少之又少,这位公爵夫人甚至比皇室的两位还罕见。
温德尔上将更是指望不上,他那冰雪色的眼珠子一转,都能把大批人冻成重感冒。
两根台柱子被众人簇拥在中心,你方唱罢我登场,明明位高权重,却像是两根随波逐流的水草一般可怜。
温德尔抱着诺亚躲到露台上,身后的门关得死死的,甚至还被欧文贴心地拉上长帘,谢客之意不言而喻。
“看来上将很珍视这个孩子呢,随时带在身边。”
“的确如此,看来这份厚礼是备对了。”
琐碎的闲言被香风揉碎,尽数飘进欧文的耳朵。
他一哂,令人厌恶的政客。
为新成员举办晚宴的习惯并不是诺里卡家族特有。虽然皇室和诺里卡们不屑于通过晚宴结交,但并不意味其他人也是如此。
晚宴对于些并不显赫的新贵们来说,是个借此寻找盟友的绝佳时机。
举办晚宴的意义绝不止是成员的公开亮相,更是外界对于其价值的一场评估。而评估的标准就是家族的态度。
这场看似热烈实则冷漠到近乎残酷的评估会决定这个孩子以后在各处受到的待遇如何。
迪兰他们是最清楚不过这些人的小心思,他们把诺亚保护得严严密密。
温德尔看似不通人情,实则对这些潜规则心知肚明,他今夜没让诺亚离开自已半步。
想必王后对诺亚的亲近,诺里卡们对诺亚的爱护全都被人收入眼中。
除了温德尔父子,还有一人也躲在露台上,那就是于谢。
本来是只有温德尔抱着孩子坐在秋千吊椅上的,圆桌上放着几个诺亚心心念念的香橙,还有他的宝贝奶瓶。
于谢硬生生地挤进来了,在熟人面前,他从来不顾什么皇室威仪,忽视温德尔的冷眼,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吊椅剧烈颤动了下。
温柔的夜风,熟悉的冷香,轻摇的怀抱原本已经让玩了整天的宝宝昏昏欲睡。
于谢闹出来的动静让他打了个激灵。
诺亚睁开眼,迷茫地抱着温德尔。
温德尔摸摸他的头,示意他继续睡。
安心的温度柔和地怀抱周身,诺亚又往温德尔的怀里蜷了蜷,扬起头蹭蹭他的掌心。
正扭头打算继续睡时,这个小的冷不丁和身边的庞然大物对上视线。
于谢察觉,他低头和这个小孩子面面相觑,试探性地递过去手里的一瓣香橙。
“你也要?”
诺亚眼睛里雾气朦胧,很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贪吃的本性驱使着他接过香橙。
大人手里小得不行的东西,放在幼儿的手里就显得很大。
温德尔捏捏诺亚的小手。
诺亚会意,乖乖松开了手,于是香橙落在了温德尔的掌心里。
温德尔把这瓣橙子又切成了好多小块,堆在餐碟里,拈着叉子一点点地喂给诺亚。
甘甜清透的汁水在舌尖上迸开,诺亚啊呜啊呜地去咬,倚靠在温德尔的身上,两只小脚欢快地摆动。
喂着喂着,温德尔突然发现身边的噪音源不知何时安静了。
于谢正直勾勾地盯着这边,他左手抵着下颚,月下沉吟许久,久到让人以为他在思考什么宇宙奥秘。
良久,缓缓憋出一句:“没想到,你还真是又当爹又当妈。”
温德尔的眸光刮过来。
欧文进来时,直面这死一样的寂静场面,偌大的露台唯有小诺亚的吧唧吧唧,他见到欧文走进来,亲亲热热地向他打招呼:
“欧欧!”
欧文忽视古怪的气氛,笑吟吟地冲可爱圆子眨了眨眼,对温德尔道:“大人,军部的几位想要同您叙叙。”
温德尔闻言,瞧着有些不耐。
放在整个军部里,温德尔率领的第一军也很特别。
虽说帝国仍旧保留帝制,但实际上,皇室的荣誉意义要大于实权。更多的权力落在各个部门中。
诺里卡家族领头的第一军,由那场最初的盟约为起始至今,微妙地,可以称得上是皇室阵营,在各方中与皇室一同保持中立态度。当有某一方越界时,他们就会出手掐灭苗头。
其他几个军部驻扎在不同地带,拥有各自偏重的势力,因此每次聚在一起时,说话多少有点夹枪带棒,温德尔烦得要命。
用外套把诺亚裹得严严实实,温德尔把孩子往于谢旁边囫囵一塞,丝毫不顾对方橙子卡在嗓子眼的抽气声。
于谢眼睁睁地看着温德尔冷着脸出去。
他慢半拍地低头看向诺亚,诺亚也睁着无辜大眼看他。
“你……还吃橙子吗?”
——
诺里卡家族的宴会厅修得足够气派,上百位宾客在此云集,也不显拥挤。
他们发挥应有的教养,虽然虚伪,但至少表现得足够谦逊,并没有哪位“天才”上演高谈阔论,因而偌大的宴会厅里显出几分冷清。
像是展柜里展出的琳琅珍宝,冰冷得毫无温度。
欧文引着温德尔穿过人群的时候,那些人虽是谈笑如常,可似有似无的晦暗眼神总是暴露出些别的心思。
找温德尔叙旧的几个军官正待在休息区,或站或坐,都穿着礼服,身姿挺拔,打眼一看,像是群慢条斯理的凶兽。
温德尔面对诺亚的柔和在走出露台时便荡然无存。
“诺里卡上将。”其中一人见温德尔走来,从容地同他打了个招呼:“想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
说着,他把一只酒杯向温德尔那边推了推。
温德尔接过,但并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冲说话那人微微颔首当作回应。
按照以往惯例,温德尔不需要同他们周旋,只坐在那里,撑一会场面,混个脸熟就是了。
等他们说着说着,嘴里冒出股火药味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不欢而散。
他姿态闲散地靠在椅背上,半合着眼。都说皇室是个吉祥物,诺里卡家族何尝不是。
“听说最近的南部防线乱得很,可需要东部支援?”
“多谢好意,但不必了,只要东部能管好地下城,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了,实在不行,我们南部都能派人帮帮你们。”
南部军官显然是想到什么,脸色有点发绿,没好气地道。
“……”东部军官悻悻一笑,如果往常有人冲他这么说话,他高低得在宴会结束后给对方套个麻袋。
但此时此刻,做贼心虚的他,在面对冤大头的时候,只能回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地下城——是如今文明的起点,也是如今文明的败笔。
任何官方势力都无法涉足,也无法涉足。它的存在正如它本身,不见天日,到处布满腐烂的霉菌,是罪恶的绝佳摇篮。
地下城没有日光。在主城最高的建筑物顶端,有一盏巨大的灯,叫做霍普,意味着希望。
据说这是很久以前修造的,久到人类刚刚迁移到这颗星球。
对于那时的人类而言,地表的太阳不是太阳,是灾厄。未知的疾病,无名的生物,剧烈的辐射……他们就像一群新生的婴儿,降生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他们花费了许久,在地下极深的地方建造了一个安身之所,也就是最初的地下城。人类一点一点重新摸索,依靠智慧,拓宽生存空间,走上地面,逐渐建立起新的文明。
地下城逐渐被抽走生机,黑暗逐渐蔓延,吞没了这最初的星火,许多无形之物开始滋生。
霍普再也没有亮过。也没有人会关注它会不会亮起了。
不只是对于地下城的人而言,对于地表上的人更是如此。
见不得人的买卖都在地下城做,其中不知掺了多少权贵的手笔,因而渐渐地、地下城又分出了内城和外城。
内城乐园是交易的地方,其中的重头戏便是拍卖场,进出之人的身份都绝对保密,审查极其严格,稍微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发流血事件。
以拍卖场为中心,辐射出大片贸易区,这片贸易区也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乐园的规矩便是不得寻衅滋事,天大的仇怨也得出去报,因而从单纯的交易流程来看,内城的秩序还能稍强一些。
毕竟不乏各路权贵在此贸易,安全还是有些保障。
外城奥吉亚斯则是真正的鱼龙混杂。
奥吉亚斯可以说是一座真正的垃圾山,被社会遗弃的渣滓全部遗留在这里。他们几乎是贫困、罪恶、病痛本身。
奥吉亚斯的恶意是无法想象的,在那里,穷途末路者们抛弃了所有,他们背叛一切美德。
有这么个庞然大物拖着,东部的境遇可想而知。
但无所谓,东部会以他们代代相传的流氓行径化解烦恼——祸水东引。
首当其冲的便是与其接壤面积最大的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