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六日新人入宫,这一批里入宫的九人只有从科尔沁来的博尔济吉特氏封了宣嫔,还有一位是从盛京来的郭络罗氏封了宜贵人,两人也被安排住进了东西六宫,宣嫔住咸福宫,宜贵人随昭贵妃住翊坤宫,剩下的七人就还住在惠贵人和荣贵人那边的小院儿里。
正月三十阖宫觐见,新进的嫔妃才第一次见到昭贵妃,放眼望去果然宜贵人郭络罗氏的长相最为出挑,而宣嫔不过中上之姿,若不是因为从科尔沁来的这一层关系只怕不会引人注意。
昭贵妃简单说了几句就吩咐新人去咸安宫见见太后。
从翊坤宫出来,惠贵人难得有心找端贵人和芷溪闲话:“今儿个怎么不见兆佳庶妃来请安?”
端贵人解释道:“兆佳妹妹受了风寒病了好几日,这两日好些了但贵妃娘娘体恤就没让她往人前来。”
“倒是可惜了,这一个个新人都跟花骨朵似的,瞧着和乌雅庶妃一般大,也难怪太后想见她们。”惠贵人话里泛着酸,端贵人和芷溪互相看了一眼,思索着惠贵人平时也不是爱嚼舌根的人啊,今天这是怎么了?惠贵人这才悄悄跟她们说:“新人入宫以前我和荣贵人商议怎么安排她们的住处,这宜贵人还是万岁爷亲自下的旨意让她跟贵妃娘娘住的,虽然只是封了个贵人,但一切都按照嫔位的待遇来办,眼瞧着是要成翊坤宫下一个主子了。”
芷溪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头,她不好胡乱揣测圣意,但惠贵人这话听了任谁心里都不舒服。到底还是年轻有些沉不住气,秦楠看到主子进来时的样子就知道心情不好,于是在门外看到伺候好主子出来的绘雾就拉到边上去说话了。
按理说新人在拜见过两位太后之后就能安排侍寝,但也许是因为荣贵人即将临盆,皇帝当夜还是去探望了荣贵人,之后就在乾清宫歇下了。
不过几天又传出来消息说宜贵人得太后青眼,最近老是去太后那请安说话的事情。
于是更沉不住气的佟妃也去咸安宫请安了,倒是宜贵人并没有来。佟妃见太后屋里摆着个木架子斜支着一块板,而太后正对着板涂涂抹抹的不知道在画什么,怀着好奇还是先请了安:“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看了她一眼朝她招了招手:“免礼免礼,过来看看我画的怎么样。”
佟妃一脸莫名,走到太后身边才发现木板上铺着一张比较厚的纸,上面虽然只是画了五官但她能认出来这不就是宜贵人么?佟妃疑惑道:“太后娘娘这是……”
“南怀仁大人新带来的颜料,所以我就找一个参照对象试试。”太后将毛笔放进盛了干净的水的碗里洗了洗,嘀咕了一句:“直接画还是不太方便,要是能有铅笔就好了……”
佟妃自是听不懂太后这是说的什么,但是她是唯一知道自已身上发生了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还能冷静对待甚至还能教她如何处理的人,好处当然是在宫里有了真正的依靠,但反之就是拿捏住了命门,毕竟太后是知道上一世她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的,因此等同于是知道佟佳氏最后的命运。
光是这么一想佟妃就觉得自已还是老实一点比较好,于是笑道:“太后娘娘的画技自然是好的,连皇上都当宝贝收着呢不是?”
佟妃见着太后笑的和蔼可亲的模样以为是自已夸到点子上了,谁能知道太后其实想的是:他敢不收么?
太后的优势就在于自已的身份是太后,而且自已在玄烨还是奶娃娃的时候就穿越来了,早就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基础,又以真心相待,因此玄烨对她的信任更是坚不可摧。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只要她没有把持朝政的心思,随便怎么折腾玄烨自然是由着闹了。
等佟妃离了咸安宫,后宫众人其实都在等着看她的脸色,见她比起来的时候脸色好了许多,又开始纷纷猜测是太后把佟妃哄好了还是真的对宜贵人没什么偏爱。
但没等这一阵闹起来,新人也陆陆续续开始进乾清宫侍寝了。
到了二月二十日,荣贵人发动生下了一位小阿哥,母子平安。
消息传遍各宫的时候不少人都是松了口气,虽然这已经是荣贵人生的第五个儿子了,但她已经夭折了三子,长生眼瞧着也是个好不了的,因此这一个生下来能平安到时候真心希望能健康。
洗三那一日难得玄烨也空出时间来看小阿哥,荣贵人也终于没有像之前那么憔悴了。
当然除了怕过了病气给小阿哥不来的昭贵妃外,想凑热闹看看孩子的人有很多,但荣贵人也只邀请了惠贵人、端贵人她们这些相处久了的好姐妹,而佟妃是跟着皇帝一块儿来的,她自然不能拒绝。
后宫里多多少少都有八卦谣言,荣贵人也早听说佟妃不愿意自已生孩子的事情,就可能想捡现成的直接抱养一个,宫里高位嫔妃抚养低位嫔妃的孩子并不是没有过,荣贵人现在还没有能把孩子养在自已身边的资格,而且这还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刚出生且健康的阿哥,看着佟妃拿小玩具逗自已喜笑颜开的模样荣贵人脸上的笑容变得不自然了起来。
当然这样的表情佟妃早就注意到了,心里略有些不爽,她看起来很像那种会随便抢别人孩子的人吗?趁着荣贵人还没冒出某个念头之前佟妃就把荣贵人叫道小阿哥的面前,在小阿哥看向她的时候指了指荣贵人:“小阿哥是不是见了那么多漂亮姐姐看花眼了呀?还认得这是谁吗?这是你额娘,千万不能认错了哦!”
玄烨笑她:“孩子还小呢,能记住什么。”
佟妃笑呵呵的:“皇上说的是,终究是母子连心,今儿个虽然来看孩子的人多,但哪个是亲额娘定是不会认错的。”
小阿哥像是听懂了似的配合的挥着自已的胳膊逗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荣贵人则低下了头,想着是不是自已方才有点太草木皆兵了。
小阿哥在今天过后就正式挪去阿哥所住了,皇帝还得继续处理政务很快就回乾清宫去了,剩下的几个姐妹们离了院子慢慢走回去。
佟妃说等开春了打算在承乾宫里摆宴再请个戏班子进宫唱戏,到时候要她们一定得出席,她也会把后宫里所有人都叫上,还问她们有没有喜欢听的类型可以事先安排。
不得不说这问的属于是相当周到,毕竟端贵人和芷溪以前都是宫女来的,在这之前宫里还不兴戏班子,佟妃可以说得上是第一人,而兆佳氏也不是富庶人家的女儿自然也不会花这个钱。
要直接问想听什么戏等于是没问,但问听的类型就不一样了,不管她们心里有没有这个概念起码也不算佟妃在炫耀只有她才懂吧,毕竟戏剧的诞生本身就来源于生活,做姑娘的时候听的家长里短的闲话或者外面能听到的说书或者是市面上流行的戏本子都是依据现实为参照物。
当然佟妃问这些也只不过是不想冷场罢了,芷溪她们心里没主意她就拿几段出来说说,带起了话头一路就热热闹闹的回去了。
佟妃要摆宴请戏班子的事情当然还得先向昭贵妃请示,这事还真不好让惠贵人和荣贵人直接做主,做主了那就叫越界了。昭贵妃当然是不同意的,现在还没到放宽用度的时候,要是同意了让太皇太后知道她不也得跟着倒霉。
佟妃看着战战兢兢回禀的小太监冷笑:“她还当真把自已当后宫之主了,这么抠抠搜搜。你就回去告诉贵妃娘娘,我用自已的体已摆宴,就用不着她费心了。”
等传话的小太监走了,佟妃听静姝说已经走远了就瘫在炕上:“好累啊……”静姝上前跪在脚踏上给佟妃捶捶腿:“娘娘这是何必呢?”
佟妃委屈巴巴的:“你是不会懂的。”
事情传到昭贵妃面前,昭贵妃倒是没说什么,既然佟妃愿意自已补贴她也就由着她去了,反正吃个饭看个戏而已。
很快各宫就收到了佟妃了邀请,宜贵人随昭贵妃住自然不能说走就走,还得去昭贵妃那问一声,昭贵妃看她一脸期待的样子,昭贵妃哭笑不得,摆了摆手:“我不爱热闹就不去了,你记得帮我问候一声。”
“奴才知道了!”宜贵人兴冲冲的就往外跑。
昭贵妃无奈的摇摇头,夏月端了茶来笑道:“自从宜贵人来了咱们翊坤宫,可热闹了不少,敲着娘娘都精神了许多。”
“我还怕她在这儿委屈了,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倒是真合皇上的眼缘。”昭贵妃感叹。
“恕奴婢多嘴,娘娘既知皇上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何必还在皇上面前端着架子呢?”
昭贵妃叹了口气:“有瓜尔佳氏和阿玛的事在当头,皇上对我再好终究也是隔了一层。若是我不如今日这般安分,只怕会让他想起那时候的事,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
夏月听着心里更是心疼昭贵妃了,但这都是命运使然,不是有什么决心就能改变的。
这会儿佟妃在承乾宫让人搭了台子请了戏班子的人来唱戏,还准备了好些瓜果茶点。
嫔妃们都沾了佟妃的光看了个新鲜,只有宣嫔一人闷闷不乐,佟妃之下只有她位份最高,虽然佟妃不介意她不来,但要真不来就会显得格外扎眼,况且又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出身,大清的后宫哪怕已经不需要博尔济吉特氏为后,但他们依旧自诩高人一等,宣嫔面上淡淡的,心里却依旧有着那一份傲气。
佟妃看她这略带鄙夷的样子觉得实在是好笑,便像是才记起她来似的恍然大悟:“哎呀,倒是忘了宣嫔妹妹是草原上来的,这汉家的戏文怕是听不懂吧?瞧我这记性。”
宣嫔冷笑一声:“佟妃娘娘多虑了,皇上都说满蒙汉是一家人,汉家的戏文对于我们蒙古女子来说确实是小家子气了些但也不是不能接受。若有机会,奴才也愿意邀娘娘一起来欣赏我们蒙古族的歌曲和舞蹈,那才是真正的肆意快活。”
此时台上唱戏唱的如何已经比不得佟妃和宣嫔之间你来我往的热闹,荣贵人她们坐在不近不远的位置,能听得到她们说话但她们说话未必就能传到前面去,荣贵人压低了声音和端贵人她们说话:“这宣嫔是达尔汗亲王的女儿,也是先帝悼妃的侄女,说起来也算是皇上的表妹呢。”
“竟是悼妃的侄女?”端贵人惊讶道:“难怪这模样看上去不算惊艳骨子里也是个厉害的。”
能让端贵人如此说,在后边坐着的兆佳庶妃和芷溪不说话也竖着耳朵认真听了起来。
惠贵人也似回过味来:“这先帝的悼妃是静妃的堂妹,我听说当年静妃被废黜之后她被科尔沁派来的人送进宫献给先帝,入宫就是个不安分的,还和先帝的贞妃联手害死了荣亲王,贞妃因为是孝献皇后的族妹当时逃过了一劫,悼妃被彼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娘娘查出来之后当场就被赐死了。”
这时候芷溪心里就对太后的尊敬程度又上升了一个台阶,她在知道这事儿之前是真觉得太后平时的模样就是整个宫里最好说话的,但又想起刚进宫听训时嬷嬷们说的话,主子就是主子,天家的威严就是不能侵犯的。
芷溪不由得手摸了摸脖子,告诫自已上头这三位主子再怎么偏心自已也绝对不能飘。
这时候的话题早就又转回宣嫔身上了,但她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听下去,佟妃和宣嫔的斗嘴也早就结束了,于是她就继续听戏。
不多久佟妃身边的静妧过来在佟妃耳边悄悄说了几句,佟妃皱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又在静妧耳边吩咐了一句,摆了下手就让她离开。
后头的几个嫔妃看了都好奇,但静妧这时候就从后头转了一圈又过来给荣贵人行了半礼,在荣贵人耳边说了什么,荣贵人一下子脸都白了,匆匆忙忙跟着静妧就出去了。
兆佳氏拉了下芷溪的袖子:“怎么了这是?”
惠贵人和端贵人也是一脸莫名,但惠贵人很快就明白过来,又摇了摇头:“不会吧……”
其他嫔妃纷纷猜测的时候一出戏已经唱完,佟妃就停了不让他们继续唱了,随口说句乏了就让众人都回宫去。
到了傍晚时前头才传了消息过来说长生阿哥不太好,只怕就这几天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连着经历逝去儿子的伤痛还是因为身边终于有了一个健康的儿子,荣贵人这一回倒没有以前那么动不动就哭了。
长生阿哥到底还是没挺过去,在三月二十六那一日午后就殁了,宫里人早就习惯了这些小生命的逝去,按照规制发丧,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本来想安慰一下好姐妹的惠贵人等人在知道皇帝丢下政务来陪荣贵人之后也决定等个两天在去探望。
永和宫里,这一日是秦楠值夜,东配殿寝殿外的蜡烛都被吹灭之后再进来,寝殿里只留了两盏灯,见自家主子单穿着寝衣闷闷的坐在炕桌上,便要拿外衣给她披上:“主子,虽然天渐渐热了,但这样还是会冷的,仔细别着了风,若是病了万岁爷可要心疼的。”
芷溪淡淡笑了一下:“没事,这就去睡了。”
秦楠扶主子上了床帮她盖好被子,她也抱了薄被在脚踏上坐了,见主子依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主子有心事?”
因着已经到了就寝的时间,外面早就安静了,但芷溪似乎还是会怕传出去只起来缩在床边放低了声音:“我有些怕……不管是之前听说的也好还是发生在面前,荣贵人失去了这么多孩子,如今丧子之痛已经让她逐渐麻木,可我……我怕我将来或许有一天也要经历这样的痛苦,我怕我自已会挺不过去……”
这话说出去也能说是大逆不道了,但秦楠能理解,也很开心主子能跟她说这样的心里话,虽然她也一样只是听说过这些事,荣贵人也好,惠贵人也好,端贵人也好,就连仁孝皇后曾经都经历过丧子之痛,相比之下曾经默默无闻的兆佳庶妃虽然只生了一个公主倒显得比她们都有福气。
“主子何必想这些呢,奴婢可觉着依主子的福气一定不会经历的!也难怪皇上老是说主子就该多读点书多练练字,省得想这些有的没的。”秦楠这一说惹的芷溪给了她脑门一巴掌:“挺好啊,都跟皇上一起编排我来了。”
秦楠本来倒是真吓了一跳,这话说出来要换其他妃嫔指不定就是挨一顿板子被丢出去了,哪有宫女敢跟皇帝说话还捅到自已主子前的。她也注意到自已真的是飘了,所幸芷溪倒没有真的生气,这一打岔方才的心思就散了,气哼哼的说再也不理她转头裹着被子睡觉去了,秦楠看了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