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露赶回病房时，正好在门口看见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男子个子大概有一米八，宽肩窄腰，棕色的卷发到了耳垂下，单看就帅气的背影，谁也不知道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女儿都成年了。
艾伦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正巧对上那双同他相似的眼睛，还有一头连卷曲程度都相似的头发。
乔露只是平静得看着他。
看着面前混血帅气的男人。
母亲的婚姻实在失败，但是乔露不得不承认，母亲的眼光真是一等一的好。
父亲艾伦.谢，是个十分高大帅气的混血。
棕色的头发剪了个类似狼尾的样，看着年轻又带点风雅。五官有西方的深邃，也有东方的柔和。特别是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像透光的玻璃，让光照进心灵，看谁都深情款款。
加上他深色的风衣，还多了分浪漫艺术感。
但是乔露不喜欢，也不想长得像他。
乔露因为有混血基因，哪怕祖上有某位过于平凡面容的基因，从小也是长得像极了个洋娃娃的。
到十一二岁开始快速发育时五官才柔和起来。
但是她不想像父亲，一点也不想。
所以她开始不打扮，开始不打理碎发，开始不保护皮肤。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毁掉这份“好基因”，让自已看起来更加普通些。
“一……一一。”
谢唯一，她曾经的名字。
唯一……
乔露转过头看着病房里正熟睡的母亲，觉得有些嘲讽。
“八月的天穿风衣，你是有病吗。”
说完，乔露便撞开他，进了房间。
艾伦体型较大，人也结实，却被女儿一句话扰乱心神，这一撞差点真摔倒。
他的眼角是尽显疲惫，看得出来是劳累过度。
“你是听说母亲醒来才来的吧，这里不欢迎你，你走吧，我今天不想和你吵架。”
乔露可从未忘记，门口这人，她生物学上的父亲，是害母亲变成植物人的直接凶手。
可是，她也没资格赶走他……
父亲母亲并没有离婚。
母亲在她三岁时知道真相，劝阻过，抑郁过，同时也想释怀离开。
可是父亲并不允许。
因为她。
她不满六岁，母亲家里也富裕，从任何角度，法院肯定都会把她判给母亲的。
可是那一张离婚纸，需要两个人都同意。
父亲用逃避来阻止离婚。
就像他对婚姻的态度，对感情的态度。
母亲成植物人后，更是没有办法离婚了，父亲还是她名义上第一监护人。
“我……我刚从英伦那边……那边回来，才下飞机……”
艾伦说话磕磕绊绊，可能是紧张，也可能是无措。
爱，是世界上最无解的东西。
是无私的，也可以是自私的。是永存的，也可以是立马消失的。
在父亲艾伦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如果乔露没记错，他这个月去英伦，是为了陪新“女友”拍欧风写真。
八月二十三。
还差一个星期多一天，才会换女友。
跟在他身边那一年，每个月都会出现新的女人，无一例外都是漂亮的年轻的。
而且一月换一个，无一例外。
见乔露不让他进去，艾伦也不生气，因为他的目的根本不是房间里的人……
“马上，马上就要开学了，一一你也没说你在哪个学校，爸爸，爸爸想去送你……”
“还有学费之类的，我知道你不缺，但是还是想给你。”
艾伦扶着门，递过一张金卡。
他因为出众的外貌，年轻时做过演员，婚后因为外婆的人脉，也算在娱乐圈风生水起。后来做起了娱乐公司，竟然还有模有样。
乔露一直都知道，他不差钱。
声望不一定比外婆高，但是资产就不一定了。
乔露没有接卡，这种事她遇到过无数次了。
每个学期都会这样。
曾经的她肯定会气愤得丢出去，甚至还划伤过艾伦漂亮的额头，留下了一个不明显的口子。
但是现在……
乔露什么都不想做。
不过……
“母亲醒了就去把婚离了吧，趁着年轻你再找一个，再生一个孩子。”
乔露不想看着他，更不会给他养老。
而艾伦不过四十多岁，还能生育的年纪，身体也可以。愿意给他生孩子的女人更是数不胜数，又不差钱。
而她，也成年了，不是他们婚姻就能左右的孩子了。
艾伦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意思。
但是……
“不，一一。”
“爸爸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女儿，爸爸的一切都将是你的……”
艾伦是个感情自私的人，因为他从来不相信什么爱情，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的母亲谢莉就深受其害。
当时的社会，国内外交流并不多，哪怕是大城市也见不到几个外国人，不像现在到处都是。
他的母亲只是百货大楼普普通通的售货员，但是年轻漂亮。
巧遇来游学的一个年轻外国男子，正巧学中文，和母亲熟络起来。
几句花言巧语就骗了母亲。
一个月后，那个外国男人要回去了，保证不久后就回来找母亲，把她带到国外，一同生活。
母亲等啊等，等啊等。
等到肚子大了起来，才知道自已怀孕了，才反应过来自已被骗了……
四个月了，不能打胎。
母亲只能这样把他生了下来。
几十年里，在世人的指责和嘲讽之中活下去。
他虽然对这种爱情嗤之以鼻，但是母亲的爱是真切的。
亦或者因为缺失的父爱，所以他想要成为一名好父亲……
“我早就做过手术，这辈子除了你，再也不可能生育了……”
乔露微愣，没想到他做到了这一步……
“所以，一一，你是爸爸唯一的孩子……你恨我也好，打我也罢……请不要不理爸爸好吗？”
艾伦见她眼中犹豫，想进去牵女儿的手，却被一个花瓶砸中了额头。
还是曾经那个口子。
花瓶摔落，在门边碎开，噼里啪啦作响。
里面新鲜的白色康乃馨，也掉落在地上，变得黯淡无光。
“妈妈！”
乔露欣喜，甚至是下意识得扑倒在了床边，眼泪就那样落了下来，像断线的珍珠。
没有人知道，此刻，她心中的感觉。
乔无双感觉自已睡了一觉，不是很快也不是很慢。
梦里是女儿一声又一声的妈妈，是警笛的声音，是急救车的声音，是人们的纷纷扰扰。
她的眼前一片混沌。
后面，可能是累了吧……很累很累……
累得让她快忘了天台上女儿最后叫她时的样子。
明明是沉睡之中，却觉得自已在这混沌里又要再次昏睡过去……这一睡，可能就是一辈子了……
可是世界又有了光明，绿光莹莹，像她小时候在乡野之间看到的萤火虫一样，美丽而梦幻。
她想要抓住，她必须抓住。
她就这样跟着绿光走啊走，走啊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觉得自已突然被很温暖却又十分强大的东西包裹起来，然后意识也变得模糊。
然后，她竟然醒了……
她全身没有力气，肌肉也萎缩了。
可是看到门口的人时，她的心中生出强大的力量，四肢百骸都为之振奋起来，无形的手拖拽起了她如同枯槁的四肢，花瓶入手没有实感，却不偏不倚得砸向她心中所想的地方。
可是，砸完后，她又发了难。
呆呆得看着床边哭成泪人的不知名女孩。
她只是太恶心门口的男人，哪怕那个男人变得更加成熟，穿衣风格和气质都变了，她也认得。
不过顺手的帮忙罢了……
女孩嘴巴一张一合，眼泪跟珍珠一样落下。
因为模样实在清雅乖巧，脑子不太灵光只能想出一个词语——我见犹怜。
又细看了几分钟，才发现这个女孩同自已好像，特别是那双眼睛，灵动无比。
她曾听说自已死去的父亲长相普通，所以自已样貌并不出众，顶多算个小家碧玉。
但是，她的眼睛遗传了母亲，就像山林的小鹿，谁看了都要陷入其中。
眼前的女孩也是……
是她昏迷太久了吗……
母亲又给她生了个妹妹？
乔无双突然耳鸣起来，世间的嘈杂直接钻入了她的脑子中，混沌的世界开始通过听觉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而梦中那一声声“妈妈”，和现实重叠起来。
哦……
是她最爱的女儿，一一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