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远身体越过扶手箱，握住她的肩，“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刚才为什么哭鼻子？”
严静沉垂头，避开他的视线，“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小严，我担心你。”
“多余。”她早已过了在外与人产生摩擦就回家找家长告状的年纪，更何况单位里不顺心的事情那么多，倘若桩桩件件都讲给他听，岂不白白浪费这宝贵的相处时光？
“一点都不多余。”沈行远道，“你也知道我们互相见过家长，以后要谈婚论嫁，携手并进，我要是连你的心情都照顾不好，如何照顾你好你这个人？”
沈先生讲话到底还是中听，严静沉露出惊喜而满意的笑容，“一定要知道？”
“一定要知道。”
“这件事，说来话长啊……”
“那就长话短说。”
“不行，我怕自已讲不明白，你回去胡思乱想。”严静沉稍顿，“这样吧，月底我调休，到时再跟您好好聊聊，正好，我有一个决定，需要参考您的意见。”
“好，我等你。”沈行远欣然同意。
六月下旬，沈行远正式告别机长身份，入职航空基地，成为一名“萌新”飞行教员。
招飞事宜才告一段落，飞行员培训正要提上日程，柳航率先迎来飞行训练深化改革，飞管部的技术管理们大刀阔斧，新编了一箩筐“飞行员训练大纲”“标准操作程序手册”之类，军训教员，丝毫不含糊。
沈行远被迫啃书，仿佛重回学生时代。
但是想到此后稳定的工作安排，充满希望的爱情与生活，沈行远背书也背得干劲十足。
严大小姐这边，进展却不太顺利。
岳至谦外派出国后，部门副经理兼任经理职位，这位土木出身的老妖怪简直就是封建余孽的典型代表，人生信条只一则：女人不能进工地，尤其不能下矿井。
这种歧视与柳建的某些“企业文化”简直臭味相投，经过多年的“文化”滋养，老妖怪对女员工的歧视已达令人发指的地步，在他眼皮子底下，女人不能碰机械设备，不能对图纸指手画脚。
项目部如今成了老妖怪的一言堂，严静沉独木难支。
无项目可做，严静沉自然而然沦为边缘人物，尽管如此，她也算不得清闲，项目部人手紧缺，她手上有做不完的琐事。
入行快一年，严静沉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势孤力薄、前途渺茫。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半个月都没有任何改变的趋势，严静沉时不时就要望着日历上的“28”“29”“30”三个数字带薪神游，然而调休日终于来临时，老妖怪却丢给她一堆杂务，淡淡地丢下一句“这个月你别休了”。
没有理由，没有补偿。
严静沉回到工位坐下来就开始写辞职信，打算撂挑子，邮件开了个头，有人叫她，她连忙切屏，回头一看，是师兄李琢。
李琢走过来问：“四七厂的生产线出了点问题，老岳让我来负责。我记得这个项目是老岳去年带你做的，你应该比我了解，所以想问你有没有时间跟我到厂里看看？”
“什么时候？”
“你不是要调休吗，等你休假回来吧。”
严静沉扭头瞄了眼电脑屏幕，想着建模软件界面背后那封未完成的辞职信，迟疑道：“我考虑一下。”
“行。”李琢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点点头，转身离开。
严静沉几乎没有考虑，关了建模软件继续写邮件，没想到离开的人去而复返，她懒得再藏，八风不动地敲键盘。
李琢胳膊肘搭在她椅背上看了一会儿，戏谑地问：“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辜负师傅的期望？”
“期望不过是善意的道德绑架。”
“你敢当着他的面说吗？”
严静沉默然，她当然是不敢也不愿的，老岳是她最敬重的行业前辈，但凡她有本事冲破局势的桎梏，展露手脚，都不可能叫老岳的期望落空。
“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再考虑考虑，不为老岳，只为你自已。”
“哦。”严静沉想，她本来就是只为自已而考虑，如若不然，怎么会做出这种任性的决定？
“哪一行都有偏见和压迫，你现在认输，以后不管到哪里，都是输。”李琢知她家境优渥，就算裸辞也毫无后顾之忧，所以找准她要强的个性，拿胜负欲激她。
李琢走后，严静沉独自坐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抬手将邮件删除。她心中有气，戳按键的手指铆足了劲。
冲键盘撒完气，起身去人事部开假条，然后丢下一干工作，回家收拾行李。
冯骁骁从外面回来，看见严静沉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问道：“你要回钟山？”
严静沉摇摇头：“云港。”
沈教员今日负责带飞，预计晚上八点收工，严静沉等不及他来接，打算自已坐地铁过去，顺便给他一个惊喜。
“你们每次见面都这么大老远地跑来跑去，不累吗？”
“没办法呀，他住城南，我在城北，要是见面都嫌累，这恋爱不用谈了。”
“谈恋爱真麻烦，不如宅家睡懒觉。”
“跟他在一起之前，我的观念同你一样。”
“你想辞职是不是因为他？”
“当然不是。”严静沉停顿片刻，坦诚道，“应该说我到现在还没辞职，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受到他的影响。”
冯骁骁眉头紧皱：“什么意思？”
“他太支持我，以前我们俩都忙，见不上面，他毅然决然放弃机长职位、放弃高薪，来迁就我，我要是半途而废，岂不辜负他的好心？”
“既然这样，干下去啊。现在就业竞争本来就激烈，再加上这段时间应届生毕业，很多岗位只招应届生，你要是辞了想再找份新的可不容易。”
“我明白。”严静沉点头。
严静沉出门前，冯骁骁不厌其烦地对她再三叮嘱，要她慎重考虑此事，考虑的原则依据是：只要不出人命就别辞职。
冯骁骁肩上背着生存压力，遇事忍气吞声，对人卑躬屈膝，都是不得不为，可严静沉不同，她不需要那少得可怜的五千月薪保障温饱，也不执着于凭借“事业有成”之类的标签证明自身价值。
上班对她而言，更像一种兴趣、消遣。
因此，倘若工作令她不痛快，她随时可以炒了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