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远回到小亭时,严静沉已经在草稿纸上将那道圆锥曲线大题从头到尾演算了一遍,结果不尽如人意,她却找不到错在何处,眉头因此紧紧皱在一起。
“小严。”沈行远打断她的思路,招手道,“去吃午饭。”
严静沉惊讶地问:“你请我吗?”
“我请。”
严静沉连忙拎包跟上,美滋滋地道谢。
男人的步伐不紧不慢,恰好和严静沉保持着一段合适的距离,他偶尔停下来等她,也是举止端方,没有半点轻浮。严静沉的行李不轻不重,但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她还是略显狼狈,沈行远看在眼里,却没有伸以援手。
严静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名草有主,因此刻意地和其他异性保持距离,即使此时他们周围没有任何人。
和那些一边追求她一边跟其他女孩嬉戏打闹的男同学比起来,沈行远的表现是满分——严静沉忽然有些羡慕乔灵。
鉴于这小姑娘须得尽快回家午休,以免耽误了下午的课程,沈行远没带她走远,只在小区门口请她吃一碗面。
严静沉是那家面馆的常客,一看到她,老板娘便知道她要一碗多汤的鲜虾云吞面。
白岚因是这一带的名人,严静沉沾母亲的光,成了这一带众所周知的“好孩子”。
拨开透明的橡胶门帘,里面是深棕色木质地板,摆放同色系的桌椅,冷气拂面而来,严静沉快步走到收银台和老板娘招呼:“方阿姨,两碗鲜虾云吞面!”
沈行远打断道:“一碗就好,我不吃。”
老板娘看见她身后跟着个陌生男人,诧异道:“谈朋友啦小姑娘?”
“没有没有,我哪敢啊!”严静沉吓得连连摇头,指着沈行远解释,“这是我未来的邻居!”
老板娘见他一身制服,便问:“你在柳航上班?”
“嗯,柳航的飞行员。”
“机长还是副驾?”
“机长。”
“厉害啊帅哥,年纪轻轻当机长!”
彼时的严静沉并不知道“机长”头衔的含金量,她也不感兴趣,只是觉得一顿饭只有自已吃不太合礼节,于是试图说服沈行远点餐:“他们家云吞面真的很好吃,你尝一下吧?”
“我不饿。”
“你不喜欢吃面,馄饨呢?”
沈行远微微一笑,还是摇头。
严静沉便不再勉强,指了指离空调最近的位置,道:“我们坐那里,那里最凉快。”
沈行远率先走过去,把登机箱推到角落,又给自已和严静沉各倒了一杯水,才入座。
这不急不缓井井有条的做事风格,简直和白岚因如出一辙,而严静沉则一直被白岚因嫌弃毛手毛脚,她心中感慨着,端起面前的纸杯喝了一口,问道:“哥,你是才下飞机吗?”
沈行远点了点头。
严静沉又问:“你飞国内航线还是国际航线?”
“国际。”
“你从哪儿回来的?欧洲吗?”
“比利时。”
“比利时,巧克力王国,位于西欧,我猜的真准!”她自鸣得意,“从比利时到柳城要飞多久?”
“十二个小时。”
“那你怎么不回家补觉跑来看装修啊,不累吗?”严静沉忍不住吐槽,“我在教室坐几个小时都觉得困……”
从去机场开准备会议到飞机落地柳城,历经差不多二十个小时,沈行远都保持着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不可谓不辛苦。长时间的飞行后他会短暂的厌食,他只想找个地方躺下,甚至在地铁上打瞌睡导致坐过站。
这些心酸他当然不会告诉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他尽量拣乐观的一面说:“当然很累,我车都扔机场了,坐地铁过来的。工作的时候辛苦,但休息时间很多,我现在回家可以睡个天昏地暗,一个星期以后再考虑工作都没问题,所以总的来说是平衡的。”
他们只是看起来光鲜亮丽,那身漂亮挺括的制服掩盖了太多劳累和疲倦。
严静沉不由得好奇,面前这个干净帅气的男人,是不是也会像她爹严宏程一样,下班回家脏兮兮地就往床上躺,然后挨白岚因一顿骂。
白岚因从文,做学术研究;严宏程则从商,搞土地开发改革。千金女儿出生的时候,严宏程正好负责钟山广场这一片老居民区的改造,土木工程出身的他,天天带着安全帽在工地上奔波,三天两头出门应酬,深夜着家,烂醉如泥。后来钟山小区楼盘落成,夫妻二人选了1202室做新房,只因女儿出生在12月2日。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几年严白二人便和平离婚,次年,严宏程续弦,后举家移民美利坚,留下母女二人相依为命。
也因为如此,严静沉比绝大多数同龄人更顾家爱家,她讨厌高强度加班和出差,讨厌一切不利于家庭和谐的因素,“我觉得还是朝九晚五好。”
沈行远不置可否:“先把高考考好再谈未来。”
“知道了!”这种长辈训话的姿态让严静沉觉得扫兴,她起身去取餐口。
沈行远不想和她深交,严静沉受了他的恩惠,投桃报李,也就尽量不跟他攀谈,两人面对面坐着,却各有各的世界,一个埋头吃饭,一个喝水看手机,互不干扰,平静和谐。
店里时有客人进出,说话声吵闹,马路上传来的汽笛声不绝于耳,一切都是忙碌的样子。
唯独他们所处这一隅,那么安静,严静沉甚至能听到空调内部冷气片运作的声音。
很多年后严静沉依然记得这顿饭——她偷偷看了沈行远好几次,可他的目光从未在她身上停留。
她没有任何想受到关注的心理,只是出于对一个既像朋友又像陌生人的角色的好奇。
显然,严静沉在沈行远那不具有同样的身份。
尽管他们就坐在柜式空调出风口正对的位置,吃一碗滚烫的云吞面还是让严静沉热出了一身汗。
放下筷子,严静沉抽了张餐巾纸,轻轻点按着面颊和脖颈的细汗,抢先去买单,沈行远出声制止,她笑说:“谢谢哥,等我数学成绩进步了,请您吃饭!”
沈行远欣然同意,“好。”
严静沉收好零钱,折回来喝了两杯水,小声抱怨天气热。
沈行远则是休息充足浑身惬意,“快一点钟了,回家吧。”
“我再吹下空调。”严静沉打开手机玩了几分钟,待身上的汗风干,她拎起包,和沈行远道别离开。
沈行远慢步走出面馆,看见少女步履飞快地穿过马路,长马尾像蝴蝶一样翻飞,细胳膊细腿掩在宽大的夏季校服下,看起来柔弱不堪一折。
沈行远收回视线,给乔灵回电话。
这时严静沉转身寻他,目光相接时,她含笑挥了挥手,沈行远却没有回应,她心里不太爽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严静沉愤懑地想:我又不会喜欢你,有必要这样吗?是你先跟我说话的,有必要说完话就划清界限吗?
行李包在手心勒出一道红痕,严静沉换了只手提包。
天这么热,她就不该来吃这碗云吞面!
沈行远站在房檐投下的阴影中,同乔灵讲话,注意到脚边有几盆盛花的风雨兰,室外的体感温度接近40,这些植物却完全不显颓唐,沈行远于是想,将来要在自家阳台上也养两盆。
三十岁,沈行远终于也有了自已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