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静沉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推开钟山广场那家清冷的花店的玻璃门。
一阵冷风吹进店里,店主小姐正坐在收银台后刺十字绣,被那风惊得叫针扎了手,她连忙抽了张纸巾包住手指,甜甜地迎道:“欢迎光临!”
严静沉并没有走进去,而是指了指门口的水箱,说:“麻烦您帮我包束玫瑰。”
“那些都是卖不出去的残次品,您要是买来送人,最好到里面来选。”
“我不送人,残次品正合适。”
好生奇怪的一位顾客。
“奇怪小姐”一连来店里打包了三天的红玫瑰,店主终于忍不住向她打听,“您买这些花做什么用啊?”
严静沉淡淡一笑:“送仇人。”
好吧,更奇怪了。
严静沉走出电梯,弯腰把玫瑰花放在1201室门口——
她想,既然我找不到你,就让你来找我吧。
没过多久沈家大门就被枯萎的玫瑰花围了起来,白岚因看不下去,调侃说:“你工资要是多得花不完,可以放我这里。”
严静沉眨巴着眼睛卖惨:“压根儿不够花,还得靠您接济呢。”
白岚因低头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储蓄卡放桌面上,“你不是嫌单位远往返麻烦吗,想搬出去住就搬吧,房子自已找,钱我出。”
严静沉惊呼一声,展臂熊抱住白岚因,高声赞扬:“您就是天下第一好的妈妈吧!”
“我怕你饿死在外面。”
“小瞧我。”严静沉不服气地轻哼,拿银行卡的手却十分诚实,“谢谢妈妈!”
白岚因无奈的笑笑,又往桌面上放下一枚车钥匙:“跟车行说好了,等你调休了自已去提。”
严静沉捧着车钥匙直呼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个条件。”
“您尽管说!”
“小沈的事,算了吧……”白岚因语重心长道,“他这么做,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强扭的瓜不甜,你又何必勉强他呢?”
严静沉默然片刻,主动交出车钥匙:“我偏要勉强。”
“非要钻牛角尖,你这样做,耽误的是自已的人生!他那个岁数,人生该经历的事情都经历了一遍,以后怎么过都无所谓,你不一样,你的人生才刚刚到最好的阶段,现在要是不把握住它,以后老了,白发徒伤悲吗?”
“您说的我都懂,但我就是做不到。”
“你就是倔,不见棺材不落泪!”
“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让我发疯吧,说不定苦头吃够了,我就醒悟了。”
“你也知道自已在发疯啊,那么多花堆人家家门口,像什么话?每次我路过医院,都想帮你预约心理咨询你知不知道?”
“妈,您真的不用担心。”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段不愿被提及的灰暗经历蓦然重现,险些击碎严静沉强大的伪装,“我现在很好,不用看心理医生。”
白岚因哪里还敢再管,只能任她继续发疯。
玫瑰枯了一朵又一朵,添了一束又一束,沈行远始终没有出现。
眼看着女儿日渐消沉,白岚因难免动恻隐之心,甚至决定出面替她联系沈行远。沈行远素来对她这位老师尊敬有加,她若是开口,事情必然迎刃而解。
严静沉虽然混账,但也没有混账到让一世清高的白大教授拉下老脸为她拉纤说媒的地步。
为了安抚母亲,严静沉不得不暂时收手。
月底,严静沉照例调休,一早到车行取了车,大街小巷里漫无目的地逛。
车开到城南,偶然想起沈行远的小侄女,于是心血来潮找出南区的全部中餐厅,一家家去碰瓷。
没有遇到任何熟面孔,美食倒是吃了不少,回到家,三天没上饭桌。
养女如此,白教授也很无奈。
得知严大小姐的恶作剧时,沈行远正开着车在山间公路上兜风,享受澳洲暖和舒适的天气。
沈行远早先在故乡逗留了半个月,于十一月中旬返回柳城,落地第一件事——签房屋过户合同。
新居很漂亮,建筑主体白色,地上两层,地下一层,带环绕式花园,大面积的玻璃结构和浅色系软装,温暖又明亮。
沈行远添了些家具,低调入住,来暖房的只有卫风一家。
没住几天,上岗复工,远走澳洲,至今未归。
别墅再漂亮再合意又怎样?没家的人,房产再多,也还是习惯在外飘荡,就连机场边上的航空酒店都比“家”亲切。
小沈加也早已回到了他母亲身边,沈行远仍孤身一人,既没有为了重夺孩子抚养权而找人结婚的想法,也没有再见严静沉的打算。
沈行远不愿意把她卷进充满算计的旋涡,更不想让她看到自已卑劣不堪的一面。
搬家,卖房,从此销声匿迹——沈行远做好了筹划。
算盘打得是挺好的,可惜他小瞧了敢于摧毁全局的严静沉。
钟山小区那套房子在平台网站上挂了快两个月,期间有不少客户前来参观,但都被价格劝退。这天好不容易来了个爽快的老客户,负责人高兴得午饭都没吃就带人上门看房,谁知门前竟是这样一番瘆人的景象。
负责人把照片发给沈行远,添油加醋地将自已的悲惨遭遇描述了一遍,然后劝他回国处理个人恩怨。
沈行远不得不应承下来。
严静沉画完最后一份零件图,备份好,一边关机电脑,一边活动僵硬的脖子和手腕,看向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更糟糕的是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
幸好单位所在的楼宇离地铁站不远,严静沉举起挎包护住脑袋,一路狂奔过去。
路边停着辆高大的黑色SUV,像蛰伏的野兽,只有雨刮器在缓慢摇动。严静沉一出现,那车便亮起前灯。
严静沉驻足扫了眼车牌号,满意地扬起唇角——
他终于现身了。
男人靠在椅背上无言地望着她,雨幕模糊了他的表情,但严静沉确信,他心情不佳,内心也断然不像表面这样平静。
严静沉不由得想起白岚因的警告:弄巧成拙。
无论如何,此时此刻喜悦和思念战胜了理智,严静沉毫不犹豫地拉开门坐进车里。
车里暖气充足,温暖如春,三九严寒明明才开始,严静沉却觉得仿佛有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而身旁这个人,就是带来春天的救星,她对他报以最真挚的笑容:“好久不见,沈哥哥!”
“好久不见。”
“您什么时候从四川回来的?”
“十一月十号。”
严静沉默默数了数日子,他至少在故乡花费半个月时间,“耽误这么久,回来以后工作一定很忙吧?”
“还好。”
不忙,有空,只是不肯来见她。
“难怪。”严静沉又转头将他打量了一番,米白色羊毛衫,纯黑西裤,蓄长一寸的短发油光水亮,脸上也没有黑眼圈和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无比清爽温柔,“您状态不错,有种帅死人不偿命的嚣张感。”
沈行远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是个拍须溜马的漂亮小姑娘?
“笑什么,您不信我?”
“安全带。”
严静沉连忙将安全带系好,“不好意思,我太高兴了,脑子有点懵。”
“没关系。”春风又绿江南岸,何其生动美好,沈行远都明白。
“您来找我,是不是说明您改主意了?”严静沉注视着他的双眼,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敢说出口,只能寄于目光,盼他领会。
沈行远扭头回避,问道:“还没吃晚饭吧,我请你?”
他语气同往常一样平和自然,听不出一丝动容,像个冷漠的旁观者。
预先做好的心理建设,这一刻全部崩溃,严静沉几乎恼羞成怒:“太晚了,不想吃。”
“那我送你回去。”
汽车启动,缓缓驶入主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