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去书房倒也不完全是借口。
无惨确实对产屋敷家族的诅咒有点兴趣。
虽然说他不信神佛,若是真有俯视人间的神明存在,无惨必然也是嘲弄轻蔑的,毕竟就如先前所说——哪里有恶人长命好好的活了千百岁,造下的恶果却要无辜者来承担的道理?
但很明显,这份“诅咒”确实是冲着包含无惨在内的产屋敷家族来的,而不是一种单纯巧合的家族遗传疾病。否则不会在后世鬼舞辻无惨一被斩杀,产屋敷家族的后人便顺利健康的活到了一百多岁。
兴许在这个世界观之下,不以剧情论的话,鬼舞辻无惨的存在就像一只异常诞生的bug、像肿瘤、癌细胞、非自然产生的谬误。世界如同一个机械的程序,为了“纠正”他,无形的命运便以这种方式逼着产屋敷家族自已来消灭这只“害虫”,以至后来甚至诞生了继国缘一这样的“天敌”。
但另一方面,既然迎娶神官的妻子能使产屋敷的寿命得以延续,那么便说明这诅咒不是绝对的。
无惨在书房找到了记录着产屋敷所说的病理记录。
再往前找,不只有这一代产屋敷,并且还有先前许多代产屋敷看过病后,医者留下的诊断记录和药单。
一张张纸、再往前还有刻着字的竹简,都被仔细的保存完好。
显然产屋敷自已也寄希望于通过医生和时间积累下的长久经验,能发现遏制这个特殊疾病的良药。
可惜这个时代的医者仍处于蒙昧时期,除了珠世那样特别有天赋的,大都是在前人留下的基础上抓药问诊,治病不求治好,只要不把人治死就是很好的医生了,甚至某种程度上巫术神术与医术可以算作一体,求神问佛也算是医术的一种。
即便偶有勇于尝试新药物的医生,依靠的也多是运气和概率,若是治好了便记下药方,留给后一代人作参考。
而对产屋敷家这种闻所未闻的家族疾病,多数医者所开的方子只能是温性的药材,最多再带一点阵痛的效果缓解疾病后期的痛苦,甚至连大补的都不敢开,生怕补过头,直接把人补死了。
不过无惨还是把这些都记下,等之后有机会可以拿给珠世看一看。
既然后期的珠世和蝴蝶姐妹都能研制出加速鬼舞辻无惨细胞衰老和把鬼变成人的药了,那么没道理找不出一个延缓诅咒的方法吧?
就当做是照拂一下他自已的后人.....嗯,无惨能为产屋敷一族所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像其他角色的悲剧,例如灶门炭治郎和富冈义勇之类,都可以通过救下其亲人阻断他们的死亡而从源头解决。唯有产屋敷家族的顽疾,要解决问题,那就只能解决无惨自已了。
无惨暂时还没有为了拯救产屋敷而就此献身的打算。
至少在大正时代到来以前绝对没有。
把要记的东西记了一圈儿,其实无惨此行也就没什么其他要做的事了。
但一想到产屋敷那个男人镇定自若的脸他就来气。
明明是为了吓唬产屋敷才来的,怎么回过来一看,反倒是自已被将了一军压了一头一样?
产屋敷.....不会已经看出来他只是闲的没事来逛一圈的吧。
这种对情绪情感的敏锐度也实在烦人。
无惨看看书房,又举着油灯逛了一圈,顺了一根毛笔两张纸,接着又轻手轻脚的溜了回去。
这次没发出任何声音。只要无惨想,他的脚步踏在地板上,可以轻的像一片飘忽的羽毛。
怎么说,既然来都来了,还是多搞一点留念好了。
拿产屋敷小小的练习一下画技,想必他是不会介意的。
无惨先前的练习多是用炭笔画素描,他不太喜欢用毛笔绘画起型,毛笔的毛太软,如果对形体把握不够精准,很容易画出奇形怪状的一坨。
但凡事都需要练习不是嘛。
无惨看产屋敷当这个模特就很好。
毛笔比炭笔好的另一点便是画在纸上几乎没有摩擦的声音,无惨难得的尽数收敛自身的存在感,正大光明的隐没在不远处的阴影里,鬼出色的夜视能力令他借着月色便能流畅的在画纸上涂涂抹抹。
屋子外面持续的传来夜风与草木交织的絮语,在这点背景音的遮掩下,无惨确信自已绝不会令产屋敷注意到。
等画完了.....再忽然说话,吓他一跳。
极少吃瘪的鬼王恶狠狠的想,年龄三位数的他此刻不比十岁的小孩更成熟,极其幼稚的决定报复小了自已不知道多少代的后辈。
然后无惨的身心都全神贯注的沉浸到手中的画纸上。
平心而论.....产屋敷此刻的模样,绝称不上美好,单单看那具被诅咒扭曲的病躯甚至可以说一句丑陋。
但偏偏是那之下的灵魂撑起了这副皮囊,令其焕发出令人惊叹的魅力与坚韧高洁的无形之美。
无惨画的认真,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墨汁绘出弯曲的弧度,看着似乎还不错.....
把画纸拿远一点,合起来定睛一看。
“......”算了,至少是个人。
再补两笔好了。
就在这时,一直似乎在等待无惨从书房回来的产屋敷忽然微微转头。
“无惨.....”
“你在这里吗?”
?
无惨惊的差点炸毛。
笔一歪,给纸上的人涂了个粗粗的大鼻子。
无惨也顾不上这个了,震惊且狐疑的小心打量产屋敷,发现他并未“看”自已。只是侧着耳朵似乎在疑惑的寻找什么,想要确定房间里是不是只有他一人。
“.......”难道这也能通过直觉感觉出来吗?这天赋是不是太不讲理了?
“无惨?”产屋敷又试探着轻唤了几句。
“......”无惨假装没听见。
没得到回音,似乎觉得自已感知错了,产屋敷没有再说话,安静下来,继续沉思着什么的模样。
无惨强行镇定,心不在焉的继续胡乱把这副勉强称之为肖像画的毛笔画完成。
最后的成品.....嗯,确实是十分有纪念价值。
无惨无声无息的把半干的画纸晾一晾放好,这时候终于舍得发出声音回应。
“.....产屋敷。”
鬼王的话音突兀又暗哑,猝然在沉沉夜色中轻微的炸响。
而产屋敷愣了愣,虽然也有些惊讶的意思,却完全没有达到被“吓了一跳”的地步。
“原来你在啊,无惨。”他这次通过声音的传来找对了方向,让自已能够面对着阴影中的鬼,闭着眼睛又微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会不告而别了。”
.....讨厌的产屋敷。
“那不是更好吗?”无惨不再刻意控制着纸张的声响,手下用力的卷起那张脆弱的薄纸,卷成一个圆纸筒不客气的敲了敲地板,好像在隔空敲产屋敷的头。
“反正我不杀你,你也活不了几天了,你要知道这点时间对我而言就和一两秒没有差别。”
“那我凭什么要随你的愿?”
“这样么.....那么谢谢你,无惨,”产屋敷的笑意真挚了些许,“我还可以与身边的人慢慢告别。”
无惨“......”
你就不能有点别的表情吗?哪怕你装一下?
“你若是实在想要找死,我倒也可以好心的送你一程。”无惨当即转了口风,语气阴森,“虽然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暗暗撇着嘴,觉得自已是否让这个人太过得寸进尺了一点,但仍终究为这个将死之人许下了特别的承诺。
“等你快死的时候,可以让乌鸦来这个地址找我。”
“说不定我可以送你你一场你希望的死亡,准备一场特别的葬礼.....”
让你如愿死在我的手中,“然后为你吊唁的。”
之后,夜色沉寂下去,再无声息。
等到天明后,服侍产屋敷的仆从在房间里发现了一小片写有未知地址的纸页,产屋敷当主令他好好的收了起来,却对昨晚发生的一切事情闭口不言。
他没有告诉除了妻子以外的任何人这件事,就连他的孩子也是数月后他去世时,才从日记中知晓,鬼舞辻无惨竟潜入过产屋敷的宅邸,与两人之间奇妙的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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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屋敷颂哉翻过一页日记。
“......那一夜过后我想了很久,却始终不能很好的想清楚无惨的行为。
我的确在刻意的激怒他,挑动他的情绪,而鬼舞辻无惨说实话,尽管他活了数百年之久,却并不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存在。
我很轻易就能像看透其他人一般看透他。
傲慢、轻率、高高在上、因强大而随心所欲、对不在意的东西视若无物,又有着孩童一样幼稚且直接的报复心.....
正因如此,我反倒愈发迷惑了。
纵使无惨对鬼杀队没有等同的憎恨,当他被那般的冒犯和挑衅,却没有生出与之相等的怒气。我确信如果是另一个无关的人如此的激怒他,即使没有任何仇恨做铺垫,无惨也必然会取下他的性命,因为那对他而言太轻易了,轻易到无需为此犹豫、压抑心情和怒火。杀死一个人对无惨说连报复都算不上,只是随手除掉碍眼的东西吧。
所以为什么我成了例外呢?留下我对无惨没有任何益处,哪怕他没有暴露什么有用的信息,以他数百年都没有踪迹的谨慎,不该留下任何见过他的活口。
后来我萌生出一个奇异的想法。
也许无惨看我,不是看一个人,而是仿佛在看一只猫吧?
将人看猫的视角带入进去,似乎就合理了一些。
当你拎住一只猫的皮毛时,即使它不快的喵喵直叫,伸出爪子冲你哈气,摆出十足威胁的姿态,你也很难因为这点愤怒产生与之相等的敌意。
......”
这个猜测实在太过奇特,最初阅读时,几乎以为是一篇白日的梦呓。
但一切的细节又十分详实。
鬼舞辻无惨,他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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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无惨本人这边,提起这件事只会更生气。
因为他一直没收到鎹鸦的来信。
无惨不止没有被邀请参加产屋敷的葬礼。
那个联络地址驻守的鬼,过了一段时间想起来一去看,甚至已经被清缴了!
他!鬼舞辻无惨!
被产屋敷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