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月华影转,沈轻舟手中的汤婆子早已凉了,他却依然将它置之于掌中。
李银儿的话还回荡在脑中,她说左右他们是得将尸身带回去的。
可笑,一个三房的庶子尚且能有如此待遇,他的娘亲是家族中的嫡女,纵使有错也不该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
丈夫别有用心冷淡寡情,父母冷眼旁观,婆母严厉刻薄,为了自已,娘亲只能在夹缝中求生。
可到了最后,他们所有人还是逼死了母亲,甚至连最后的体面也没有给。
沈轻舟觉得心里冰冷极了,凉成了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脑海中又出现各种各样的杂音。
提溜着灯笼的是陈家的一个普通小厮,他踩着薄薄的银霜踉跄了下。
沈轻舟漆黑的眼眸望向他,那小厮低垂着头快步往前走。
沈轻舟觉得自已很多时候太过于敏锐,敏锐到即使在黑夜里也能察觉到每个人的情绪。
“你怕什么?本世子又不会吃人。”
没有掩饰过的声音阴冷,在漆黑的夜色衬托下更显得骇人。那小厮嘴唇颤抖,直接跪了下来。
“滚!”
沈轻舟没有多说什么,黑夜很好地掩藏了他的情绪,寒风中他裹着披风自顾自地往前走。
身后的灯笼渐渐离他远了,他的身子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他的屋子还微微有些烛光。守夜的侍卫见了他,一改往日的散漫,恭敬行礼。
沈轻舟心中好笑,在夏未央昏迷的时刻,他略微出手教训了下,他们就变得如此听话,甚至不惜违背原主子的命令。
“世子?是世子回来了吗?”
屋子里面传来夏未央的声音,沈轻舟轻轻将门推开,慢慢走了进去。
屋外寒风凛冽,屋内却温暖如春。床榻旁放了好几个火盆,火星子噼啦吧啦地炸着。
夏未央披着衣裳坐在床里面,见他进来,立刻关切地朝沈轻舟看过来。
桃红如往常一样规规矩矩站在一旁,见沈轻舟余光扫过来。
她睫毛闪了闪解释道:“姑娘说还不想睡,奴婢……”
“没事,你下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沈轻舟声音听着与以往没什么两样,甚至算得上温和。桃红却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逃也似的出了房门。
“怎么不睡?”沈轻舟将披风解开,走到床边坐下。
“桃红不是都说了,我不困嘛。”
谢未央见他还把汤婆子抓在手里,不由好笑,“这儿这么暖和了,还抓着这个做什么。”她将那汤婆子从他手中抽出来,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他的皮肤,顿时被冻得一个激灵。
“外面风大,冻坏了吧!”她将沈轻舟双手放到自已的被窝里捂着,沈轻舟的手被安置在夏未央的被子里,他隐约能感觉到她腿上的热度。
他微微有些不适应,将手拿了出来,微笑道:“我没那么冷。太晚了,我先去净室洗漱。”
夏未央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皱了起来。
出门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回来这副样子。
沈轻舟在净室没多停留,他知道夏未央肯定还在等他。
他果然没猜错,夏未央还歪在床上等他呢,见他披散着头发表情严肃起来,“世子,怎么头发也没擦干,这样要着凉的。”
“烧着火呢,没事。”沈轻舟不在意地笑了笑。
“回头生病了喝药看你叫不叫苦。”夏未央本是话赶话随口一说,这话之前她老爸也经常说,故而沈轻舟湿着头发走出来的时候,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了。
她有些忐忑地望向沈轻舟,他被灌了那么多药,怎么还会怕苦呢。
自已这么说不是正戳着他伤口吗?
看夏未央表情尴尬,他心中好笑,这有什么讲不得的。
“我听姐姐的话,现在就擦干,保证不生病。”在这间屋内,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温润如玉的好说话的公子。
夏未央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从进屋到现在,他脸上一直带着笑。可莫名的她就是觉得他今晚的情绪很差。
“世子见着李家兄妹啦,他们怎么说?”她试探着开口。
沈轻舟不欲多说李家的事,微微一笑:“也没什么,他们来不过是讨要个说法,想探探如今沈家的情况,顺便处理下李同的后事。”
夏未央听得很认真,她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让沈轻舟将灯熄灭。
黑暗中,沈轻舟睁着眼睛,他的笑容散去,目光幽深,宛若深渊般沉寂。夏未央感受到了来自身边极强的压迫感。
她微微动弹,“世子,”
沈轻舟轻轻嗯了一声,没有了烛光,他整个人黯淡下来,黑暗中他盯着床顶,墨色的瞳孔透出让人琢磨不定的光。
夏未央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去探他的手,沈轻舟没说话。她注意到他的手指还是冰冰的。
“世子今晚心情很差吧。”黑暗中她的声音轻柔,沈轻舟没做声。
“其实我并不困,我知晓世子也睡不着,但我还是让世子熄了蜡烛,世子知道为什么吗?”
沈轻舟微微侧身朝着夏未央看过去。
黑夜模糊了她的面容,也模糊了他的,他听见了她轻声说:
“没人看见,世子就不用这样笑了。”
沈轻舟浑身一震,脑子中的杂音似乎都在那一刻消失了,就连母亲的脸也消失了。
“以后,跟我在一起,世子不用刻意掩饰自已。”
良久,沈轻舟都没说话。夏未央也没出声,两人的呼吸都很平缓,沈轻舟的手指渐渐变得温热起来。
夏未央等的都快睡着了,就在她以为沈轻舟今晚不会再回答她了,她听见微弱的一声“嗯。”
她唇角勾了勾满意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