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荒无人迹的一处，苏语停下。
随手取下一枚发间的簪子，她在左手掌心刻下一道符阵。
“江兄啊，我可为你下血本了。”
苏语忍痛刻完最后一笔，将渗着血迹的掌心拍在地面，霎时上空风起云涌，无数七彩斑斓的灵气聚集此处，涌入地上用血染成的阵法中。
半个时辰后，一颗晶莹剔透的七彩珠从阵法中脱出，悄无声息地穿过草木和人群，最后落在一道灰色背影的肩头，很快融入其中。
走在街上追寻苏语踪迹的江叁宋摸了摸左边肩头，收回手愣了愣。
奇怪，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探遍全身又没发现什么异常。
算了，先找苏语要紧。
“这满嘴谎话的丫头……”他哼道，“真是让人好找啊。”
殊不知，他口中让他好找的那丫头正在他身后的长街处，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
苏语从城里的布庄出来。
她换了一身行头，罕见地穿上一件石榴红水仙裙。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取两束在耳边挽成髻，用同样石榴红的绸带绑住。
而左侧耳后垂着的发髻上，簪了一支晶莹剔透的绯色流苏发簪，在阳光下闪耀动人。
苏语下意识地抬起手，但刚要碰到那支精致漂亮的簪子时又收了回去，唇边噙着温柔无比的笑意。
好吧。
簪在发间就簪在发间吧。
那时她还没发现，只顾换下在妖界时的一身行头，结果在取下发上的簪钗时，有一支簪子只要自已准备接触就消失不见。
她望向镜子，发现总跟自已玩捉迷藏的那支簪子竟然和朝夕长得一模一样。
苏语这才悟了。
“大神记仇啊。”
午后，在茶楼饮了一盏花茶，苏语放下银子下楼。
一楼架起的台面上，有说书先生正在绘声绘色地讲一个神女爱上凡间书生的故事。他说到动情处泪洒衣襟，嗓音哽咽，“从此，神女便被压在了海底，与书生生生世世不能再相见。”
苏语摸了摸耳边的发髻，大步走出茶楼，任她衣裙飘飞，旁边的茶客竟也像未瞧见般。
只是待她离开，有一道紫色身影紧随其后，也旁若无人般地穿过人群。
停停走走，兜兜转转，最终苏语停在城外的一片竹林前。她随手摘取一片竹叶含在唇间，嗓音像滚过淀粉的软糖粘粘糯糯，“师姐是想我了么？”
一阵风过，苏语身前出现那道紫色身影。
季莫禾停在咫尺处，她本就高出苏语半个头，这么近的距离，她的鼻尖都差点儿与苏语的额头相抵。
她嗤了一声，语气没有半分暖意，“你敢私出韵灵堂这么久，当真是觉得被叶无为偏爱了？”
苏语只觉有冷气一下一下地喷在额头，于是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谁想被一只手摁住了后脖子。她感觉自已再轻举妄动一下，就会被那只手整个提起来。
“别，师姐，我只是觉得冷。”
没有嫌她太近的意思。
“冷？”季莫禾似乎像听了一个笑话，不过随后脸色一变，松开手问道：“你如何会这样？”
眼前打扮得花里胡哨的这贼丫头显然元气大伤，但周身灵气却纯的惊人，若不仔细打量，还以为她又进阶了。
苏语叹了一口气，“我升阶急了被反噬。但师姐放心，最多三日我就能痊愈。三日后我绝对又是师姐最佳的陪练。”
季莫禾冷瞥了苏语一眼，虽然有些不爽，但不至于发作。
她目光往地下一瞥，“那就三日后，此处。”
“好。”苏语点头，“那师姐，我先去静养了。”
季莫禾嫌弃地侧身让开路。
苏语霎时松了一口气，捏决立马离开。
等她走后，季莫禾犹疑地回头，待细眉皱起，她也消失不见。
……
月色寂寥，一道玄色身影时而出现在山谷，时而又消失，像是迷路了。
等他再次出现在山谷口时，一道亮眼的石榴红挡在他跟前。
那玄衣人惊讶地挑眉，目光仿佛是熬浓的糖浆，下一秒就能在对面女子身上拉出千千丝来。
“你来找我？”他嗓音低沉，却还是没掩住其中的欣喜。
苏语笑了笑，点头应道：“嗯。我来试试妖王的本事。”
“什么？”听到这句陈无禾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他微皱了眉头，但唇角却是勾起的，“你不是应该来……求我？”
求他在游戏结束前护她平安？甚至是求他想办法改变她作为老六的命运。
“你知不知道，命格是可以改的。”陈无禾上前一步，目光从眼前女子的眉梢落到她的耳垂，“你说，让盛宠替你，如何？”
一阵尘土被术法引导，迎风吹向陈无禾的双眼，他闭眼侧过头，脸上的笑意仍不减，反倒是更愉悦了些。
“废话还真多。”
苏语抬手之间，两人脚踩的地面上出现一个红色阵法，下一秒他们就出现在另一个空荡之地。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陈无禾看着周边景象吐出这一句。
他明显能感觉到她已元气大伤，居然还用这种伤本元的狠厉之阵。
“还是觉得你有了金主，就能无所畏惧了？”
“什么金主？”苏语脱口而出，等她明白对方话里内涵谁是金主时，顷刻红了眼。
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启动了地下的肃杀阵。
她以为她来是做什么的？
求饶？卖惨？博同情？
不，求饶也是看人的，对没有同理心的人求饶，就是自取其辱。
况且她又不惨，相反她幸运极了，在这个世界她交了很多朋友，学到了很多本领，赚了很多的钱，给自已买了漂亮的衣裳……还遇到了，喜欢的人。
她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教训他。
“陈无禾，你low爆了。”
对面男子甚至都来不及摆出该有的表情，两人脚下的红色阵法就飞出万千锐如利箭的灵气，它们追着陈无禾攻击，被妖气而抵挡的那些灵气便转身落在四周的岩石上，又跳跃出另一段新生的灵气。
就这样周而复始，攻击陈无禾的灵气越来越多，远远望去，仿佛是炸开了无数缤纷的烟火。
陈无禾虽躲掉了大部分的攻击，但仍然被伤得遍体鳞伤，狼狈不已。
愤怒之下他爆出妖丹，强大的妖气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将纠缠他的灵箭纷纷击落在岩石上，双眼发红地盯住对面神色不惊甚至连发丝也没有任何起伏的貌美女子。
“你他妈疯了。”陈无禾咬牙道。
“怎么，你也怕了。”苏语上前半步，那些击落在岩石上的灵箭又重生一段，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屏障四周，像是五颜六色竖直的彩线，“无禾哥哥不是最喜欢玩这种游戏吗？”
“苏语！”
爆出的紫色妖气再次将屏障外的灵箭击落，那人双眸化为淡淡的紫色，额间也露出一道紫色的妖纹。
这是妖化的象征。
苏语眉眼露出一丝欣慰，自觉能把一界妖王逼到妖化逞强的地步，她还真是有些天赋的。
“你以为这样能杀了我？”陈无禾右手托起他的妖丹，凝出一把紫色的利剑对准对面的苏语。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陈无禾微眯双眼，“你能活到今天，不正是因为你想活吗？你是聪明人，他不会帮你做的，我可以。”
苏语摇头，“我活到今天，只是因为那时我还没活够。”
三年之期，她至少得苟两年不是。
虽然“站着一个女孩的轨道和五个小孩的轨道”的这种命题是真狗，但是当停不下的火车来临时，还是得做出选择不是。
对面人平静的神情让陈无禾脸色一变，他随即发出一声嗤笑，眉眼却没有半分笑意，“我真没想到，你还是个真圣母。那你又何必苟活到今天，不如当初知道自已是老六时一头撞死好了。”
“要是当初就撞死了，我怎么能知道一界妖王也不过如此。”
苏语扬起双手，数不清的灵气利箭纷纷聚在她身前，形成一道五颜六色的箭墙。
“再说，我堂堂美少女的心思你懂个屁。”
万箭齐发，拖出一条绚烂如彩虹的灵气尾巴。
苏语因为这副美景不觉弯起红唇，即使看到那柄破箭而来的紫色利箭也没皱一下眉头。
她当然知道凭现在的自已是杀不了陈无禾的。
但没关系。
她在江叁宋身上下了灵通阵，只要自已接下陈无禾的这一剑，不论生死，只要接下，灵通阵便能感应到陈无禾的妖丹之力，进而不断成长。
以后江二货再也不用怕陈无禾了。
发间传来熟悉的强大灵力，像阳光一样灼热，透过一缕缕发丝蔓延至全身。苏语闭上双眼，用已虚弱无比的身体强行接下那道灵力的融入。
她终于想清楚生日那天大神每次触碰到她时的难言感触了。
那是大神知道他留在这里的时间快不多了，所以想将他仅剩的那丝灵力慢慢渡入她的体内……结果，她还犯矫情，让大神误以为他轻浮。
苏语快速转移这丝懊恼，却又生出了其它感慨。
如果没有发生变故，说不定自已真能慢慢吸纳大神剩余的灵力，可惜，另一位神就像是故事里挡路的山、汹涌的海、多出的太阳……
利剑刺入身体的疼痛没有那么快传来，苏语只觉得胸口处木木的，好一会儿才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浸透了衣裳。
可惜了，她还是第一次买这么贵的漂亮衣裳。
随着疼痛蔓延全身，苏语再也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
她能感觉到体内那股强大的灵力不再修复她残破的身体，而是无所依靠般向体外散去。
不行。
这股灵力不能散，否则灵力四处蔓延，这个世界的灵气平衡会更加失衡。
她握紧左手，用最后一丝气力启动阵法。
只要以自已的身体为阵困住这丝灵力，哪怕她死了，她的身体也能成为这丝灵力的容具。
只是变成什么好呢？
对了，可以变成朝夕的样子。
她对自已的阵法很有信心，她能隐藏在朝夕花海里，除了大神谁也不会发现。
苏语的意识开始涣散，有声音像穿过山谷而来，可她却像坠湖一般，落入水中听不清了。
“苏语！”
好像是元九的声音。
她就知道，他很讲义气的。
能一换二……真是太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