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苏语正坐在房间里和一名容貌娇俏的少女大眼瞪小眼。
“你在下头说的可都是真的?”少女歪头,挽在两侧的发揪各用一根带着银铃的紫色发带绑着,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苏语连连点头,神情认真道:“你这不算是真正的复活。”
“我又不傻。”
少女双手往身后一撑坐到八仙桌上,两只腿凌空晃动,带动一身紫色的罗裙。
“我这身子是泥偶所化,自然和我活着时不一样。”
见苏语目光随着她一身紫罗裙晃动,少女俏皮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你喜欢?”
苏语毫不犹豫地点头,微红着脸笑道:“我从来没有穿过这么漂亮的裙子。”
不管是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
“你没有姐姐吗?没有亲人吗?他们不会给你买漂亮的衣裳和首饰吗?”少女晃着腿有些不解。
这些东西,她要多少就有多少。
苏语漆黑的眼珠瞄向左侧的一盆花草,食指轻轻摸了摸脸。
见她不答,少女也没有追问,而是回头望向窗外。
“这具泥偶身子真的只能坚持几个月?”
“嗯。”苏语点头,“只要收魂人偶破裂,里头的生魂就会魂飞魄散。”
窗户外,打斗的身影一闪而过。
因为屋内有结界保护,所以她们听不见打斗声。
坐在桌上的紫罗裙少女收回视线,低头望向她绣鞋上镶嵌着的那颗紫色珍珠,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能陪阿姐多一些时日,魂飞魄散我也不怕。”她扶在桌沿的双手慢慢收紧,轻声道:“可这实在是太短了,如果我明日泥身不小心被人打碎,阿姐岂不是又会发疯。”
少女苦笑一声,跳下桌子走到苏语跟前蹲下,仰头盯了她好一会儿才起身坐到她旁边,“我叫夏知,春夏的夏,知了的知,生前是一只小狐狸,你呢?”
“我叫苏语,万物复苏的苏,甜言蜜语的语。”苏语伸手握住少女冰冷的手,“我是一个人。”
“啊,你很明显就是一个人。”夏知笑道,又露出两颗小虎牙来,“不过,你比许多人都要漂亮,我很喜欢你。”
这句表白不仅没让苏语觉得高兴,反而让她觉得脖子一凉。
她默默往后挪了挪,提醒道:“抢活人的身体可是逆天之举,你最好不要往这方面想。”
谁知狐族少女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下一秒就出现在苏语眼前,额头与她贴在了一起。
“我才不想是一个人呢。”夏知垂在头发两侧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勾魂震魄。
苏语黝黑的杏眼在这一瞬失去光彩,身体里的灵魂像被一记重锤给击飞天外。
好冷……
好空……
好黑……
好似被放逐在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里,比以前躺在病床上时不能动弹还要可怕很多,是连灵魂无法也躲藏的那种可怕。
这就是被夺舍吗?
苏语双手抱在胸口慢慢蹲下,把自已抱成一团来取暖,忽然她对面出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影像。
有人正在窥探她的记忆。
而她自已却像一个坐在漆黑影院的外来客,被迫再看一次。
遍地的酒瓶,无止尽的争吵,哭泣的小孩,摔坏的蛋糕,来来回回地奔走……
笑容常在的女孩,认真填写协议的女孩,激动查看银行卡余额的女孩,伸手摸索的女孩,失去行动能力的女孩……
那个女孩的一生,原来竟也那样漫长么?
夏知慢慢睁开双眼,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小心翼翼地起身往窗边退去,并对屋内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名年轻绝色男子解释道:“我没有坏心的。”
虽然她诸多法器傍身,但屋内那男子给她一种莫名的畏惧感。
宋远道收回目光走到桌边。
椅子上的少女已经陷入假死状态,他抬起右手,食指指尖轻点在少女额间。
本来魂游天外的少女猛然吸了一口气,随后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鲜空气,一张小脸煞白,向来炯炯有神的眸子第一次无处安放。
直到她看见身前正静静看着自已的男子。
苏语仓惶起身,一头猛扎进面前的男子怀里,泣不成声道:“我、我也有用的。”
不要放弃她。
她知道的,他对江叁宋、对陈无禾、对元九对金可苏他们和对自已是不一样的。
她不蠢,她能感觉到的!
他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提升他们,而对自已或许只是一时的怜悯吧,就像那时的医生一样,只是因为自已不断的求生意志才让他们生出了一丝怜悯,才没有断掉维持自已生命的机器。
他和医生一样,也只是在提供那一台仅供自已维生的“机器”而已。
但她知道这已经很好了,很好了,只是她还是会抑制不住地去想,自已如果像江叁宋他们一样能得到更多的偏爱就好了。
就像她从小会羡慕那些有漂亮裙子穿的女孩一样。
仅此而已。
“你累了。”宋远道轻声道。
“我不累。”苏语往后退,眼眶通红,却像平日里那样笑道:“我自已最知道我累不累。”
她不累。
她还可以做很多事情,那些开心的不开心的,难过的不难过的,都是人生调料,随她炒着吃、拌着吃或是涮着吃。
她从不去计较。
苏语抬手擦掉滑在下颌的泪水,打趣道:“大神,你、你不要说的像要让我安眠一样,我害怕。”
宋远道眸光微微一晃,慢慢走近少女轻声道:“我开始的意思是,祝你今夜好梦。”
原来,是这个意思。
苏语停下后腿的脚步,身体也在这一刻失去力气,连脑中小六忽然的惊乍声也无力做出回应了。
嗯,她是想做个好梦。
她又想起了那个摔坏的蛋糕,那是她每天放学后做两个小时的兼职才攒钱买的一个三层蛋糕,她想给弟弟过一个奢侈一点儿的生日。
可是蛋糕摔坏了,阿姨也带着弟弟离开了。
不过,他们以前就不应该来这个家的。
她酗酒的父亲,曾经也是那样凶狠地赶走了她自已的妈妈。
只是她还是很遗憾,弟弟一定会喜欢的那个蛋糕还没有到他的手上就摔坏了。
他没有在这个家过好一次生日。
或许,是因为她本来就没有资格做一个姐姐吧。
“好梦。”
耳边轻柔的声音和淡淡的香气让苏语最后一根神经也松懈下来。
她任自已的魂魄下坠,随她飘落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