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看似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庆藏,实则是在利用眼神表达自已的不满,这一点也只有熟知他的狛治知道。
“方才你们的对话我在屋内听见了。”宿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狛治不愿意,没人能强迫他。”
庆藏一拍胸脯,嘹亮着嗓音道“原来这位少年叫做狛治!放心吧!我会尊重狛治的选择的!”
宿清楚的知道,狛治会选择离开自已,会选择加入素流道馆,只是因为庆藏身后的缘线,每个人都在天道的指使上踏上属于自已的道路,即使是不归路,也是无法阻止的悲哀。
可他的路呢?他是除去天道之外的产物,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物,自已的结局自已的路会是怎样呢?他心里隐隐有猜测,狛治会成为鬼,空虚又可悲的生物,他们是同类吗?
自已即使知道狛治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当一个局外人,眼睁睁看着这残酷的一幕,他不禁对自已的未来感到迷茫与忧愁。
狛治细心地觉察到宿复杂的情感,他并不能清晰的体会宿数百年的孤独,鬼的寿命很长久,可他们的心性却依旧停留在成为鬼的那一天,可宿不一样,他的心性就像一个活在世上,真实经历过数百年空寂的老人,垂垂暮老,看透一切。
狛治不懂,但他紧握住了宿的手,似乎在为他莫名其妙的情绪而表示安慰。
宿歪斜着头去看他“狛治,你想去吗?”
狛治犹豫不决,最终慎重点头,不出所料“我想去。”就在宿为自已猜透这件事而感到无趣时,他又认真地补充道“我想要保护千代哥,我不想像个懦夫一样躲在强者的身后!”
宿突然释然,人心虽复杂诡谲,却也纯粹难懂,只是论人而异。
“那就作为一个强者,保护好弱小的人吧。”
这句话是宿告诉他的,也是他往后一直奉行的原则。
狛治拜了庆藏为师,与其前往了素流道馆,狛治也经常会给宿写信“庆藏师傅很好,不收取我任何费用,还教习我拳法,我认识了师傅的女儿,她叫做恋雪,身体很弱,和以前的父亲一样,但不同的是,恋雪的身体在逐渐好转!
恋雪人很温柔善良,有时候和千代哥有点像呢!”
信件读到这里,宿正在喝茶,差点就呛到然后喷在信纸上,狛治他没读过书,后来被宿收养后为了帮助宿处理店铺的事情而学会了识字,只是谈论到一些形容时依旧不太准确。
宿又抿了一口茶水,继续看下去。
“恋雪丝毫不嫌弃我身上有刺青,也坚信我不是罪人,她是一个很柔弱但又很坚强的女性,也是...除去千代哥你和庆藏师傅以外第三个不嫌弃过我犯过罪的人。
我...有点喜欢她...如果您见到她,也会喜欢她的!”
最后一句话有点跟老父亲说明自已谈女朋友,还想将女朋友带来见家长的既视感,让宿都感觉自已莫名其妙辈分高了很多,这句话充满了少年的心思,害羞又情真意切的心思。
今年的狛治已经十七岁,宿虚岁十六,实岁...连他自已也记不清了...
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活的最久的生物了吧?
狛治即使已经加入素流道馆,也经常会回来看望他,一个月就要回来五六次,虽然宿嘴上说着“我不在乎”之类的话,但其实内心还是很高兴的。
宿也摊开和纸,拿起矢立(类似毛笔)为狛治写回信
“得知你在素流道馆过得很好,我很放心,你有一位好师傅以及好伙伴,强者的确是需要保护弱者,狛治似乎对那个小姑娘异常的在乎呢,所以请强大的狛治保护好那位叫做恋雪的伙伴吧。
以后不需要再来寻找我了,我将要离开这里,我们会再见的,希望...你还是你。”
比起送给诗的信件,宿送给狛治的信件明显更长篇大论些,因为诗作为即将死亡的人,宿心中的难过大于担忧,他轻易的接受了诗会死亡的这一概论。
生命是宝贵的东西,真正的无价之宝,而提前预知却无法拯救宝贵生命的他...与偷窃他人宝物的贼没有太大区别。
狛治和诗不一样,狛治不会死亡,只是成为鬼而已,所以担忧大于难过。
对于即将死去的人,人们总是欲言又止,渴望与对方多说一点,多听听对方最后的声音,但毫无疑问,这样也会使留恋与眷恋更多,到最后逼得自已悲伤,逼得自已痛苦,所以在选择离开的时候,宿并不打算留下眷恋,也不打算留下痛苦,自然只写了短短一句话。
狛治,一个终将成为鬼拥有永恒生命的存在,未来总会见面,宿会选择留下怀念,因为这样的怀念没有痛苦。
狛治不能明白他的空寂和沧桑却仍然期盼活下去的心情,他也不会明白狛治因为丧失所有希望和珍爱之人而选择结束自已的生命。
不过后来就能明白了...失去所有希望,绝望与浓厚的悲伤、不解、痛苦、愤恨,一瞬之间拥有如此之多的负面情绪时,是真的会想死...
这都是后话了。
狛治收到信件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微笑,因为宿的每一次回信,内容都很简单,快速的概括日常,再来几句公式化的问号,今日对方却突然寄来一篇算作长篇大论的信件,自然是欣喜的。
读到前面的时候,狛治还眉眼弯弯,直到最后一句时,他神色突然凝重起来,浑身上下充斥着淡淡的悲伤,恋雪坐在他的对面,很轻易的察觉到了他变化的情绪。
“狛治哥哥,你怎么了?”温柔细语地声音唤醒他的神志,狛治冲对面长相温婉的少女道“千代哥打算离开这里了。”语气里含有失落。
恋雪微微惊讶地捂住唇“这样吗...”转而也低低安慰起来“千代先生一定是去做想要做的事情了吧...”
狛治收起信纸,略微一笑“也是呢...”
他默默收好信纸,离开恋雪的房间后有拿出怀里的信纸来,手指不住地摩挲着最后几个字“我们会再见的,希望你...还是你。”
狛治明白,宿不会无缘无故写上莫名其妙的话,是有什么深意吗?
但想了许久都没能想明白,他也只好放弃。
宿戴上面具整装待发,只是他没有立即卖掉这个店铺,而是将这些年来的营收都放入狛治和自已都知道的暗格内,他相信,狛治会来的,就当是最后留给他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