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松认为,在他把离婚协议书留下的那一刻,他和赵若彤的关系就彻底结束的干干净净了。因为,她恨他。
她恨他,他也接受,因为他以爱的名义绑架了她。
他放手,是对的。最大的爱就是放手。
他记得把离婚协议书放在客厅里时的心情,那种仿佛是放空又仿佛是被掏空的失重,他不再有负担了,不再背负精神的枷锁了,同时又是一种被抛弃孤独和失望。他想喊,也想哭,可他只能是无声的吞下所有的声音和眼泪,咽下所有的不能言说的痛苦。
就在空旷的客厅里,远处的灯光蔓延而来,照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玻璃窗有两层窗帘,没有拉上厚窗帘的玻璃窗上,灯光透过浅淡的轻纱一样的窗帘飘落在室内,朦胧着,地面悬浮着。他觉得自已也悬浮着,没有着落,没有依靠,更没有安全。他的眼泪还是滑落了,凝视着那张静静躺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纸张洁白无瑕,上面的字他一个也看不清,心里却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那张纸,承载着他们过往岁月的冬夏春秋,有温暖和清淡,有沉重与斑驳。薄透的灯光如水,蔓延在他脚下,也冷冷清清地洒在他的肩头,也映照出他脸上泪水划过的一个浅浅的痕迹。
这份协议的签署,不仅仅是法律意义上两人关系的终结,更是他们情感世界里一场无声却激烈的战役的落幕。
赵若彤,曾经需要他、依赖他的懦弱女子,这个他曾经全身心守护过的女子,如此是一只羽翼丰满的苍鹰,有了自由翱翔的天空,不再需要的翅膀了。他退场,是明智的,也是给自已一份轻松和释怀。
人总是要长大的,许多旧的东西随着成长是要被抛弃的,没有谁在意自已婴儿时期的尿布,那是属于妈妈的记忆。他想,她对他的那些依赖,他为她付出的那些,也不过是妈妈在养一个婴儿罢了,他不能用曾经去束缚现在。
如果说她对他有着美好的记忆,也是很久之前的,他给她的碗里放下堕胎药是一把刀,切断了曾经和现在。她对他只剩下满满的恨意。这份恨,就是冬日里凛冽的寒风,穿透了岁月的温暖,冻结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柔情与回忆。
白雪松承认,是他以爱的名义,将她紧紧束缚在这段没有她认可的婚姻之中。他以为,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精神上的富足,便是爱的全部。然而,他错了,他从自已的观点和立场出发,认为他的真诚能够扭转他人的思想的做法,是走不通的。他忽略了真正的爱不是包办、不是自已以为好他人就认可好,不是以我心换你心的对等。
放手,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更是一种救赎。他开始明白,大爱无声,大爱无言,它不在于紧紧相拥,而在于适时地松开双手,让对方去追求属于自已的幸福。
他认可他对她的爱没有局限,是深沉而广阔的,超越了个人情感的狭隘,升华到了对另一个生命个体最真挚的祝福与成全。
在放手后的这么多日子里,白雪松没有沉溺于被她冷淡和漠视的伤痛,她有她的事业和人生,她会有一条自我救赎与成长的道路。他不再干涉她,不再出现在她面前,却不等于他忘了她。
白雪松也恨自已的懦弱,但控制不了内心深处枝枝蔓蔓的对她的牵挂。
意外无处不在,尤其是在经历了一番生死之后,白雪松更多了一层认识,就是不要把那么多东西搬进人生里,值得的东西要珍惜,不值得的一定要放弃。
但是,赵若彤到底是不是他该放弃的人?这个问题他也想过多次,尤其是在手术后居住在疗养院的时候。那里多数是老年人,他们身上沾满了岁月的浸染,那些风尘在他们身上折射出来的就是淡漠,他们在过滤、在舍弃,他们说不要以为拿在手里的多就是得到的多,攥得越紧失去的越多。只有不在乎,自已才不会受伤,只有张开手,才能让更多的美好落在手掌里。
在疗养院的日子里,他常常与这些老人们交谈,因为年龄的关系他们获取到更多人生经验,所以言语间充满了人生的智慧与哲理,让他受益匪浅。老人们讲述着自已年轻时的故事,有得到有失去,有成功有失败,有被背叛也有被尊重,有欢笑也有泪水,但更多的是对过往的淡然与释怀。他们告诉他,人生就像一场漫长的旅行,每个人都在不断地收集与舍弃,而真正的智慧,在于知道何时该握紧,何时该放手。
他们让他明白人生的意义和价值,是只管付出只管问心无愧,不要在意自已得到多少,只有这样才是幸福的,这样的人生才是充实的。
他们讲的他懂。但是每当夜深人静,他躺在疗养院的病床上,脑海中依然是会浮现出赵若彤的身影。他的放手,是真正的不在乎了吗?还是一种对自已无能为力的无奈?还是他的境界上升到了一定的境界,看开了释然了?
他毕竟是知识渊博的人,懂得放手并不意味着失去,而是人生的一次体验;懂得人生中的每一次相遇与别离,都承载着特定的意义和价值;懂得在对方不需要的时候,放手更是一种祝福和成全。
他和赵若彤之间,有着不同的人生轨迹和追求。他对她有过的依赖不代表她一辈子都需要她,而他给她的安全,也不是她一直都需要的。
他有他的人生方向,有他的思想追求,她也有她的需要和自由。没有谁是谁的永远,没有谁一定要做谁的影子。尤其是对赵若彤而言,对这个问题也许有更深刻的认识:婴儿离不开妈妈,可她就是离开亲生妈妈的那个婴儿,她照样成活、长大。她一段又一段的经历在人生道路上蜿蜒,她都走过来了,她那样坚强。
也许她的知识不如他丰富,但是除了知识之外的,她懂得更多,他又何必放不下呢?
一整个下午,他坐在那里回忆,就好像穿越时间的隧道把过往走了一遭。更像在反复不断的回放一盘老电影,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卡顿,很不好,可他还是执着的去回放。
不,他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做一个长长的关于过往的梦。